李白诗与辛弃疾词剑意象比较

    内容摘要:剑意象是中国古典诗歌中的一种重要意象。李白的诗中和辛弃疾的词中都多次运用了剑意象。但由于两人所处的时代背景、个人际遇不同,“剑”在两人的创作中也有不同的特点。李白的剑往往是宝剑出鞘、无与争锋,代表着积极向上、追求自由的侠客精神;辛弃疾词中的剑往往是剑敛匣中,英雄末路,抒发了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愤懑和失意。

    关键词:李白 辛弃疾 剑 意象

    一.剑的发展历程和剑舞文化

    剑在中国的历史源远流长。有史实记载的要追溯到商朝,但剑超越其单纯的兵器属性,兼有人文教化的功能,是大约在西周初年,武王为了“修文教”的目的对剑进行了调整。西周初期有“虎贲之士说剑”;春秋战国佩剑成为文化风尚;秦汉时期,人们对剑崇敬有加,著名的“鸿门宴”中就有项庄舞剑的故事,可见舞剑在当时是一种受上层欢迎的艺术表演;直到司马迁将“论剑”提升到“与道同符”的高度:“非信廉仁勇不能传兵论剑,与道同符,内可以治身,外可以应变,君子比德焉。”太史公认为“论剑”是一门大学问,此时剑已经超越它的临战击刺之效,而具有特殊的文化内涵和社会教化功能。

    剑特殊的文化内涵是如何体现出来的呢?剑舞自然是重要的形式了,它以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云[1]等为主,演绎出刚柔相济、吞吐自如、轻快飘逸的特点。剑舞的发展与剑在战争中实用价值和礼仪作用的提高有关。

    二.李白——拔剑出鞘,谁与争锋

    唐朝的文化政策,宽容开放,儒道佛三教并立,文武兼重。文人们的爱国主义和理想主义达到了全新高度,他们渴望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于是剑成为他们表达建功立业、效国安邦渴望的理想意象。王绩在“明经思待诏,学剑觅封侯”中直言不讳地表达建功立业的理想追求;陈子昂“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将自己的济国安民寄托在“拔剑”中;王昌齡则有“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李贺也说“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唐朝诗人们纷纷以剑入诗,而其中的魁首当属李白。《李白诗歌全集》共有九百六十四首,其中提到剑的有近一百首。李白以剑寓志,表达他的自由不羁,豪情壮志,抒发了自己建功立业、济国安邦的人生理想。李白“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青年时期“仗剑远游”,而后“顾予不及仕,学剑来山东”,成年之后更是“万里横歌探虎穴,三杯拂剑舞秋月”。正如《新唐书》记载,李白“性倜傥,喜纵横术,击剑为任侠”。[2]

    剑是李白风流倜傥、桀骜不驯的标志:如“风流少年时,京洛事游遨。腰间延陵剑,玉带明珠袍”(《叙旧赠江阳宰陆调》);“高冠配雄剑,长揖韩荆州”;“边月随弓影,胡霜拂剑花”。[3]剑是李白昂扬进取、报国立业的心声:如“抚剑夜吟啸,雄心日千里”;“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3]剑是李白豪放不羁、自由洒脱的侠士风度:《侠客行》中“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和《少年行》中“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媚”是对侠士的侠义行为和英雄主义的歌颂,体现出李白对侠士们自由精神的向往。

    在李白描写剑的动词中,往往是“挥剑”、“倚剑”、“按剑”等有力的动词。如“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古诗五十九首 其三》);“秦皇按宝剑,赫怒震威神。逐日巡海右,驱石驾沧津”(《古诗五十九首 其四十八》);“倚剑登高台,悠悠送春目”(《古诗五十九首 其五十四》);“献君君按剑,怀宝空长吁”(《古诗五十九首 其五十六》);“汉皇按剑起,还召李将军”(《塞下曲六首,其六》);“明主不安席,按剑心飞扬”(《出自蓟北门行》);“倚剑登燕然,边烽列嵯峨”(《发白马》)。他的诗句中形容剑往往用“长剑”、“宝剑”。如“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洛阳因剧孟,托宿话胸襟”(《赠崔侍郎》);“长剑既照曜,高冠何赩赫”(《君马黄》);“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古诗五十九首 其十六》)。即使在李白遇到坎坷,内心苦闷抑郁时,他的剑仍旧是不甘消沉的。在《行路难 其一》:“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中,李白有了“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的遭遇,在他怀着远大的政治抱负受诏入京、有幸接近皇帝,有机会充分施展自己的满腹才华时,皇帝却没能重用他,他被“赐金还山”,被变相撵出了长安。他内心茫然,发出了“行路难”的感叹。然而他“拔剑四顾”,一个“拔”字写出了他不甘沉沦的不屈精神,他不怕失败,毫不气馁,想到了和自己一样在政治上并不顺利的吕尚和伊尹,于是他发出了“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强者之音。所以,剑的意象在李白的笔下始终是积极向上的,往往是宝剑出鞘的状态,表达出自己的无限信心和希望。

    三.辛弃疾——剑敛匣中,英雄末路

    宋朝虽政局稳定、经济繁荣,却又是一个积贫积弱的王朝。宋朝还实行崇文抑武、以文驭武的军事政策,“以儒立国”的文官政策。宋代文人们则把毕生精力都用在科举考试上。在宋代文人的诗词中,剑意象使用的频率和唐代相比,已经少得多了,但是在辛弃疾的词中,“剑”却被赋予不同的内涵和意义,和李白诗中的剑形成了鲜明对比。

    和李白一样,辛弃疾在青年时代便有雄心壮志,他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立志抗金复国。“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觮,汉箭朝飞金仆姑”(《鹧鸪天》)。[4]他叱咤风云的青年英雄形象跃然纸上。然而这位以英雄自许的爱国词人到了晚年却发出“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他生不逢时,在主和派的排挤下,始终不能发挥自己的远见卓识。作为主战派的先锋,辛弃疾的词中也多次写到剑,而他的剑和李白的不同,他发出的是宝剑已老,壮志难酬的感叹。

    词中的剑本是他想借助开创丰功伟绩的利器,却往往成为失意英雄的自我哀叹对象。在《水调歌头·汤朝美司谏见和,用韵为谢》中,他说:“笑吾庐,门掩草,径封苔。未应两手无用,要把蟹螯杯。说剑论诗余事,醉舞狂歌欲倒,老子颇堪哀。白发宁有种?一一醒时栽!”他的笑是强作豁达的苦笑,是傲岸不平的蔑笑,它反映出失意英雄的自我哀叹。他的双手本应该用来恢复国土,扭转乾坤,如今却要执杯持蟹,这是何等悲哀啊,但是此人却说这也是一种用处,“未应两手无用”让人听了多么心酸。他本文武双全,如今却是“说剑论诗”,这文韬武略又有何用呢?这里,词人的失意之情、潦倒之态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辛弃疾词中的剑是他报国无门,一腔热血无处抛洒的愤懑之情的宣泄对象。“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可怜白发生。”(《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在喝醉酒后,词人偏偏抽出宝剑,映着灯光看了一遍又一遍。他一再看剑是为什么呢?即使做梦,他也要回到战场,那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他和将士们英勇无敌,意气昂扬,“点兵出征”,胜利在望。就在可以肆意地杀敌报国时,他却发现自己只是在做梦罢了,“可怜白发生”。剑并没有在战场上浴血杀敌,只是尘封在剑匣中。词人只能挑起一盏明灯,把它看了一遍又一遍。词人内心的苦闷自然不必多言,一切尽在“醉里挑灯看剑”中了。又如在《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他写道:“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这里的“吴钩”并非实指弯刀,而是词人随身携带的剑。词人在秋高气爽之时,登高望远,看到大江向无穷无尽的天边流去,他看到遠山层层叠叠像美人头上的玉簪和螺旋形的发髻,然而却是“献愁供恨”,让词人愁上加愁。“把吴钩看了”似乎点明了作者忧愁的原因,“吴钩”本应该在战场上杀敌,但现在却闲置身旁,只能玩赏,无用武之地。词人内心的苦闷之情无以抒发,只能将“栏杆拍遍”,才能稍减自己的急切悲愤之情。

    辛弃疾词中的剑是他奔波劳碌、历尽沧桑而又一事无成后产生的倦怠之情的象征。“倦客新丰,貂裘敝,征尘满目。……竟须卖剑酬黄犊。甚当年,寂寞贾长沙,伤时哭”(《满江红·倦客新丰》)。在这首词中,他用“卖剑酬黄犊”,表明自己只须卖刀剑买牛,归耕田园,以求解脱。他不再去感概人生易老,时光易逝,也不再想请缨封侯的事了,还是解甲归田,以酒浇愁吧。他在《水调歌头·寄我五云字》中写道“短灯檠,长剑铗,欲生苔。雕弓挂无用,照影落清杯”。挑灯夜读,空有满腹诗书;起舞练剑,空有一身本领。既然报国无门,文武双全又有什么用处呢?灯檠和剑铗上都要长出青苔了,可见词人已经很久没再碰它们了。挂在墙上的弓箭,唯一的用处就是像“杯弓蛇影”那样让人虚惊一场,别无长处。辛弃疾借剑的意象表现出自己的心灰意冷,表达出自己的倦怠和无奈。

    李白也好,辛弃疾也好,他们都是盖世英才,人中翘楚,也都想立下丰功伟业,只是他们的满腹经纶并不能得到施展,产生愤懑不平之音在所难免。这是他们相似之处。但是,李白和辛弃疾毕竟所处时代不同,文化氛围也大相径庭。李白纵使遇到坎坷和曲折,他给人的始终是盛唐昂扬乐观、蒸蒸日上的气象,而辛弃疾则是南宋王朝积贫积弱、江河日下的哀音了。这在剑意象的使用中鲜明地体现出来,李白的剑总是宝剑出鞘、无人争锋,而辛弃疾的剑总是剑敛匣中,毫无锋芒。通过剑意象的对比,我们对李白、辛弃疾这两位伟人又多了一些理解,对中华的剑文化又多了一份了解和欣赏。

    参考文献

    [1]周纬:《中国兵器史稿》,三联书社,1957 年

    [2]欧阳修·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王琦.李太白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7

    [4]辛弃疾(崔铭导读)·辛弃疾词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11

    (作者介绍:冯鲁青,武汉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