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性别不应有界

    批评家唐娜·哈拉维在《赛博格宣言》里说:“我们都曾深受伤害。我们需要的是再生,而不是重生,我们被重构的可能性包括希望有一个没有性别的异形世界的乌托邦梦想。”时至今日,我们仍然要在“作家”前加上“女性”以表特殊,但越来越多的女性参与到人类未来的构想中来,并在国际上获得认可,已经可以被视作赛博格革命的开端了。

    《北京折叠》出版以来,舆论广泛认为其没有起到拥有“女作家”“第一”这两个属性的科幻作品应有的影响。从女性主义视角来观照文本,反而会发现男女两性的二元对立关系依然是小说人物形象塑造的逻辑起点——男性在推动社会发展进步中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女性仍然是男性权威下附属性的下级存在。在我看来,即便文中描述的世界已经科技发达到可以将北京进行折叠,展现出一个社会的不同侧面,但主导文章走向、影响人物命运的主体,无论在第一空间、第二空间还是第三空间都仍是男性。

    生活在第一空间的依言是本文的女一号。她顶层社会的地位和物质条件是依靠与吴闻的婚姻关系获取的,而她又隐瞒了这层关系来获得秦天的感情。她对两个男人的不真诚很容易让读者对她产生负面情绪——一边不想放弃锦衣玉食,一边又渴望所谓的“真爱”;宁愿扯谎说吴闻是她的父亲,也不愿意以说明真相以金钱与地位交换“真诚”。依言的人设令我思考:在拥有最多时间、空间、资源的第一空间里,男人发挥着自己的最大价值让全人类受益,女人每天的工作就是考虑如何保持美丽,在丈夫与情人之间斡旋吗?

    向下看,小说中底层女性的群像,则由戏份几乎等于零的阑阑、阿贝、收租老太太担当。第三空间里她们为了取暖费而争得不可开交。如果说依言的生活是精巧但易碎的花瓶,那么这几个角色甚至连被审美的资格都失去了——她们的美、善良在对金钱的追求中丧失殆尽。当然,按理来说在第三空间这种贫苦且悲哀的社会,男人女人都会用人性换取金钱,但偏偏老刀不是这样。老刀没有体面的工作、没有成家,却无私地爱着、赡养着糖糖,并且毫不犹豫地拿出来之不易的一万块钱帮助这三个女人。与她们粗鄙的争吵相比起来,老刀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了。这又引发我的疑问——为什么在此等恶劣环境下,只有女性被物质捆绑成如此窘态了呢?作为男性代表的老刀,却依然保有人性的善良、无私与爱。

    同时,接受了第一空间思想冲击的老刀,看见为了房租泼辣争吵的三位女性,第一反应是“想告诉她女孩子应该安安静静坐着,让裙子盖住膝盖,微微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轻声说话,那样才有人爱。”文章中符合老刀描述的女性就是依言。可是为什么要把糖糖教导成依言那样的人呢,是想让她获得另一个吴闻的爱从而跻身上流社会?女性存在的意义只是等一个男性来爱她吗?那她身为人的自由意志、个体独立价值为何要“被消失”呢?

    从《北京折叠》中女性形象的数量和质量来看,郝景芳笔下的女性并没有展现出来与社会发展水平相契合的思想解放意识。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里谈女性生存需要两点。“第一,在家应该先获得男女平均的分配;第二,在社会应该获得男女相等的势力。可惜我不知道这权柄如何取得,单知道仍然要战斗;或者也许比要求参政权更要用劇烈的战斗。”这两点,不管是第一空间的依言们还是第三空间的阿贝们,都没有做到。《北京折叠》中的北京,是男权统治下的,对待女性甚至有些“封建”的社会。相比鲁迅笔下的女性,她们只是摆脱了生理上的禁足,却未曾挣脱心灵的桎梏。她们尚且没有像娜拉一样出走的勇气,依言追求所谓真诚的爱都要小心翼翼地偷偷进行,何谈追求自我解放。

    文中对女性的描写还涉及到不同社会条件下的“异化”。异化源自拉丁文,意为“转让、疏远、脱离”。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异化是自然、社会以及人际关系对于人性的改变和扭曲,是人的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及其产品变成异己力量,反过来统治人的一种社会现象。三种折叠情况下的北京,人们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折叠空间所支配,这本身就是一种产生异化的社会。其中,第三空间的阿贝们为了金钱撕破人性的面具,毫不忌讳地以狰狞的面目来“守护”那点蝇头小利,也是一种社会逼迫下的“异化”。只有钱,没有人性。这种价值观左右着她们的行为。阿贝们被异化但老刀却能幸免的事实,也佐证了《北京折叠》中的社会是以男性凌驾于女性之上的金字塔权力结构支撑的男权社会。

    《北京折叠》虽是科幻小说, 却对现实人生拥有浓重的人文关怀, 人们在小说中可以读到郝景芳对人类社会不平等生存状况和阶层分化的批判, 对阶层固化、极权统治以及资源竞争等人类社会发展困境的忧虑。很多人将其获雨果奖视为科幻界性别天花板的松动,但文章并没有运用女性主义视角去创作,文中缺少先进的具有自我意识、突破生存困境的女性形象,没有对当下中国科幻界中独立女性的缺失起到补全和推动作用。对于郝景芳这样一位涉猎广泛,在许多领域熠熠生辉的女性来说,这一种遗憾。然而,不能否认的是,郝景芳和《北京折叠》的出现,引领大众更多地去了解和思考性别与科幻文学之间的关系。我相信,随着社会意识的进步,我们会在科幻小说中见到更多元的女性形象。科幻与性别,并无界限。

    作者简介

    李沂畅(2000—),女,汉族,山东临沂人,单位: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本科2018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