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影视动画中传统伦理观向生态伦理观的嬗变

     林珍香 张梅

    传统伦理观念是指协调社会人伦关系和行为方式的道德标准,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集中体现,能起到协调精神、规范行为的作用,并影响到社会的方方面面。一直以来中国传统道德伦理观念支配着文艺创作及受众对文艺作品的态度;特别在价值观和行为方式上,其总是渗透着作者对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生命关系的理解。在文学、影视、动画等文艺活动中,传统伦理观念总是折射出传统的道德伦理情感追求,体现了中国文艺作品丰富的文化内涵。

    一、 以社会为中心的道德伦理观念

    传统伦理规范中所倡导的忠、孝、仁、义、礼、智、信、真、善、美等一系列道德标准,是中国人自古奉行的行为准则。中国影视动画的受众定位一直以来偏低幼化,动画对于儿童来说主要起到寓教于乐的作用。中国影视动画对传统伦理观念的表达,不仅体现在人物性格和语言表达上,而且体现在动画创作观念及叙事、题材等方面。特别是那些具有较强的精神审美意义的传统经典动画片,都蕴含着深刻的道德伦理及情感追求。动画片《骄傲的将军》以简单易懂的故事警示世人“骄傲使人退步”,《猪八戒吃西瓜》以诙谐幽默的剧情告诉世人要“诚实守信”,《南郭先生》提出做人不可“弄虚作假”,《三个和尚》表达了“团结就是力量”,《小蝌蚪找妈妈》赞美了“永不放弃”的精神,而《宝莲灯》讲述了亲情的珍贵……正是传统道德伦理和情感观念赋予了这些影像丰富的内涵和象征涵义,使之承载了艺术审美价值以外的文化內涵,为其注入了永恒的艺术生命力。这种故事题材、情感观念以及整体气氛的营造,通过视觉熏陶,使儿童在寓教于乐中得到道德伦理教育,并规范、影响儿童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儿童受众对道德伦理及情感的追求为国产动画的发展作出了选择,使之成为道德教化和情感宣泄的工具。可以说,美与善的统一是中国动画影像共同的追求和艺术审美标准。

    实际上,中国文艺自古以来就与道德伦理息息相关,古语有云“文以载道”“言志明道”等都表明了文艺作品要具备伦理教化的社会功用。[1]当然,这里的“道”意义丰富,除了宽泛的伦理道德以外,还包括文艺作品所传达的精神内涵。唐代张彦远评画言:“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可见,中国文艺自古就宣扬艺术的伦理教化功能。动画作为影视艺术的一种特殊形式,其通过简单的故事形式和直接的视觉形象潜移默化地对儿童进行教育,这种教育目的大大超越了审美功能。

    二、 以自然为中心的生态伦理观念

    生态伦理是把伦理与生态相结合的概念,它的作用是把人类社会的道德关怀延伸至大自然,反对人类以自我为中心的立场,强调自然享有共同的内在价值和生存权益,提倡以生态整体利益的视角看待自然。传统意义上的伦理观念主要以人和社会为中心,强调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问题,而生态伦理观则转向了以自然为中心,强调生态环境中的人伦道德关系,试图用道德伦理来规范、制约人与环境、人与物之间的行为活动。在以自然为中心的生态伦理学中,自然界与人类一样共同享有平等的权利和道德伦理关怀。在儒家生态伦理学中,则包含了“贵人而不惟人”的自然中心主义生态伦理情感立场,以及“尽物而亦爱物”待物有别的生态伦理价值选择。[2]人类社会的生活和文化创造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制于自然条件,而人类的主观能动性又超越了自然属性,从而使人类社会文明的发展在自然因素的制约下突破自身的束缚,形成具有伦理教化功能的生态价值观。人对自然的认识、调适和开发是积极主动的,目的在于满足人的主体性欲望。而人对生态伦理的遵循又是被动的,是一种对自身束缚的反抗。因此,在社会文明发展过程中,对于生态伦理的构建需要具备社会道德伦理尺度和自然生态伦理尺度。也就是说,人类社会的发展需要建设生态文明,弘扬生态伦理,“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环境意识、生态意识和自然观念视域方面的觉悟,而是人类通往生态文明的伦理觉悟。”[3]

    (一)自然主义生态伦理观

    在影视动画中,从生态整体主义的视角出发,反映生态伦理思想和影视叙事相结合的艺术载体,称为生态主义叙事。这种叙事载体旨在探讨人与自然的内在联系及造成生态危机的社会因素,以此提高社会生态责任感和道德伦理观念。在现代动画影像中,“生态主义叙事”不是片面的语言描述,而是采用生态意识和道德伦理相结合的一种表现形式,体现对生态文明、道德伦理和身份让渡等方面的思考。

    从国外动画生态主义叙事的表现形式看,其主要以自然为中心,对人类的欲望进行批判,以及对现代工业所带来的生态破坏进行思考。在这些动画中,一切非人类不再是陪衬体,而是作为主体形象,或批判人类破坏环境,或表达自然万物平等的观念。日本宫崎骏的动画作品大多探讨了现实生态问题,反映对人类社会的反思和对大自然的敬畏。动画片《百变狸猫》以非人类的视角阐述人与自然不平等的关系,通过人神之间的对抗,说明人类战争的残暴;《森林公主》《风之谷》《天空之城》等则通过批判人性的贪婪来反思工业社会的发展,表达了对现代科技力量和人类未来命运的担忧。在美国动画片《人猿泰山》《小鸡快跑》《小马王》等经典作品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开始转变,非人类不再屈服于人类的残暴统治,而是将仇恨转化为强大的对抗力量;非人类的反抗比起逃避、妥协往往更容易唤起人类对生态伦理的思考。当然,反抗不是目的,和平共处才是终极目标。这种思想在动画片《别惹蚂蚁》《料理鼠王》《驯龙高手》中得到了完美的诠释,人与自然的关系开始由对立逐渐转向和平。可以说,美国动画片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阐释在不断发生改变:从非人类对人类的惧怕、仇视、对抗到和谐相处,从人类破坏生态到回归自然,体现了美国动画电影自然主义生态叙事由浅至深的发展历程。

    (二)人文主义生态伦理观

    中国影视动画的受众主体是儿童,但其所蕴含的生态主义叙事观念的深刻性并不亚于国外动画作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经常把自然神灵化,体现古人敬畏自然、崇拜自然,并以此来造福人类的社会心理。由于人类具备将自己与自然区分和统一的能力,这就决定了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一种和谐共生和动态平衡的发展关系。在国产动画片《熊出没》中,对人与自然环境关系的处理,完全超脱了“以人为中心”或“以自然为中心”的生态主义叙事思维,极力强调“以仁为本”的儒家生态伦理观。并且,《熊出没》在宣扬尊重自然、顺应自然的同时,也充分发挥了人自身的主观能动性,这表现在其对自然生态的认识、开发与利用过程中对人类地位和作用的肯定。很显然,这是一种与西方动画所主张的“人类中心主义”或“自然中心主义”不同的伦理立场,是一种强调 “尽物而亦爱物”“天人合一”“民胞物与”等饱含道德理性和实践精神的儒家生态伦理思想,是一种人文主义的生态伦理观,即是基于人与自然的内在统一,通过伦理教化来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4]动画片《熊出没》所蕴含的人文主义生态伦理观认为,人类与自然界是互相包容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同心圆”关系;影片所蕴含的生态伦理教化也是以“仁”为核心的,充满了浓厚的人文关怀和道德自觉。《熊出没》所营造的人文主义生态伦理不仅表现出影片遵从自然因素制约下的道德心理,更重要的是体现了对生态价值的认识,以及人与自然关系的协调。事实上,这种思想已经进入了一个伦理道德的范畴,对于现代影像艺术的生态伦理建构具有重要的意义。

    三、 以人为中心的生命伦理观念

    生命伦理是一种以人为中心的道德伦理关怀,包括肯定一切生命體、关爱生命、种族认同,以及对人性的思考和尊重人的自由。尊重人的自由、自主性、自决权是当代人对人基本权利的认同,是人类共同体已形成的道德共识。[5]在许多影视动画中,关于人基本权利的道德共识多有体现:动画片《骇客帝国》系列表现的是人类与机器人之间的战争,是对后工业时代生命伦理犀利、宏观的批判。人类屠戮机器人的实质是为了满足对外扩张和排除异己的欲望,这种行为与历史上人类之间的战争没有区别,人类对机器人的偏见与人类之间的种族歧视也没有区别。影片提出,人类应该像尊重人一样尊重一切生命体,对一切客观存在物应从唯物史观和整体系统观的角度进行伦理审视。

    在许多国产动画片中,生命观照是永恒的主题。《大圣归来》讲述了孙悟空超凡入圣的心理发展历程,其伦理主张十分复杂,一方面汲取释道思想内容,一方面又否认对英雄的定义只是通过神力来拯救众生,因而影片开篇对失去神力之后冷漠狂躁的孙悟空带有嘲讽的意味;而只有历经压抑、失落、破灭的人性洗礼和大爱的精神升华之后,孙悟空才能真正超凡归圣,归来的大圣不再迷恋神力,而是追求正义的理想认同以及对“寻找初心、自我救赎”的生命伦理关怀——大圣归来可以说是人性的回归。这种思维实际上是以艺术手法来体现对正统伦理的反思和对生命伦理的张扬。《魁拔1》通过讲述人物的成长,表达对等级森严的社会环境中敌对势力“对立统一”关系的认知。影片宣扬的不只是“正义战胜邪恶”的传统伦理思想,还提出了对“仇恨能否解决问题”“抗暴者本身是否也在施暴”等生命伦理的思考。《秦时明月》结合影片的时代背景,以墨家思想批判秦王朝的暴政,提出“兼爱”和“非攻”的生命伦理观。

    总之,在中国影视动画艺术中,无论是对影像审美创造中的故事题材内容、风格特征的把握,还是对思想、主题、语言等方面的表现,其时常反映了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物之间和谐关系的伦理情感认同,这种伦理意识在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的背景下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特别是在现代消费语境下,物质价值、功利主义被无限放大,人性、情感、精神价值被逐渐抽离,并造成伦理道德关系的严重扭曲。在这种现实状况下,中国影视动画以文化为担当,以弘扬民族精神为导向,其所蕴含的伦理价值、道德观念、情感追求不仅可以净化心灵,且伦理教化的在场还成为中国动画作品在国际动画领域的核心竞争力。

    参考文献:

    [1]唐家路·民间造物艺术的伦理观念[J].山东社会科学,2006(12):132-135.

    [2]李超·论儒家的生态伦理自然观——“时中”生态智慧与同心圆生态模型[J].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4):142-146.

    [3]田海平.从“控制自然”到“遵循自然”——人类通往生态文明必须具备的一种伦理觉悟[J].天津社会科学,2008(5):11-17.

    [4]余卫国·儒家生态伦理思想的核心价值和出场路径[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2):63-69.

    [5]陆树程·生命伦理发展与当代伦理共同体的重建—兼与甘绍平先生商榷[J].社会科学,2004(12):78-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