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全球化：冲突与融合
刘占鲁
摘要：对马格瑞教授的著作《体育全球化——身份，社会，文明》进行评述。马格瑞教授用形态社会学的理论解析体育全球化的发生发展，认为体育全球化具有多面性、多方向性，是各种力量冲突、融合的结果，在体育全球化过程中，现代体育文化从生活方式的层面对非西方国家的人们产生了根本性的影响。
关键词：体育社会学；体育全球化；约瑟夫?马格瑞
中图分类号：G80-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7116(2012)04-0026-04
在国外体育全球化研究的领域中，约瑟夫?马格瑞(Joseph Maguire)教授是研究成果比较丰硕的一位学者。其著作《体育全球化——身份，社会，文明》[1](Global sport——identities，societies，civilization)是通过跨文化研究方法对体育全球化的内容及发生发展过程进行分析的经典之作。马格瑞引入了伊利亚斯的形态社会学的理论，将现代体育发展置于全球化发展的视界中，对体育全球化过程中的利益、权力以及文化冲突和融合等内容进行分析，构建了体育全球化发展机制和动力模式，对于从文化角度对体育全球化进行研究有着重要的启示作用。
1全球化论争与形态社会学对全球化解释
1.1有关全球化的几个典型论争
在全球化研究中，核心问题是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之间的张力，这也是有关体育全球化不同观点之间争论不休的主要出发点。马格瑞列举有关全球化的几个典型的论争：现代化理论、文化帝国主义理论、依附(依存)理论、世界一体化理论，认为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之间的张力造成了文化冲突，但冲突中同时也有融合。上述的各种观点在某个历史阶段或者全球化某个问题上可能有着比较精确的解释，但在对于体育全球化整体过程精确把握以及全球化发展趋势的探讨等方面，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局限[1]13。
1)现代化理论及其局限。劳动分工的出现，现代管理方法的应用，使得技术发明与创新以及商业活动成为社会关注的主题，社会发展伴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速使传统文化的式微成为一种历史必然。现代化视角同时倾向于主张上述因素的作用导致全球化过程同质化倾向，世界上不同地区的社会最终都遵循这一西方国家的现代化发展模式，而其他国家的传统文化和传统体育的式微和消亡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从而引起了文化帝国主义理论者对其强烈的批判。
2)文化帝国主义理论。现代化观忽视了诸如文化冲突、剥削以及国情不同等问题。但马格瑞[1]16认为：虽然文化帝国主义视角强调对于冲突和剥削的研究，但在分析问题的范式上，文化帝国主义与现代化视角却犯了同样的错误，即都强调全球化过程的同质化趋势，都主张全球化过程的单方向性，并对该过程进行单原因的解释，即通过技术或经济原因对全球化过程进行解释。
3)附属理论。与文化帝国主义相联系的是附属理论。持附属理论的学者认为全球化的经济系统中，贸易模式和关系上是不均衡、不对等的，世界呈现一种中心-边缘模式。这种理论对于商业体育出现之前的全球化可以进行比较合理的解释，但是商业体育的出现，尤其是媒体体育的出现，像默多克的新闻集团等媒体公司，已经成为控制全球体育发展的主要力量。不光是发展中国家的体育面临着生存发展危机，像英国足球、新西兰橄榄球等这些属于西方文化圈国家的体育项目，自身也面临着在全球商业市场中的生存和发展问题，从而使得该理论也呈现出了局限性。针对于以体育全球化为研究对象的世界一体化理论便出现了。
4)世界一体化理论。世界一体化的理论的中心在于以资本作为历史发展动力，认为资本主义的逻辑渗透于全球化整个过程，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被镶嵌在世界经济序列当中，呈核心、半边缘、边缘序列排布，使工业化地区富有，使边缘地区贫穷。从这个角度来说，全球化的体育体系大部分由第一世界国家所控制的跨国公司或组织来管理和运行，该体系通过把第三世界国家从全球政治决策机构中排除，剥夺了其话语权，也剥夺了他们从世界体育体系中获利的机会。
世界一体化理论也会滑入同质化的泥沼。其实，在现代的媒体体育时代，跨国媒体公司或世界体育组织都在寻求对文化潮流进行控制的方法，而属于这些国际资产阶级的个人(比如罗格和内比奥罗)同时被卷入为构造全球化体育媒体而斗争的过程，并成为计划制定和实施的关键人物。正是这些人的介入使不同水平、不同种类的文化战争此起彼伏。所以马格瑞研究的精彩之处在于注重体育全球化过程中不同层面的文化冲突和融合，从文化的视角，即这种冲突和融合在个体、社会生活层面对世界人民所发生的影响和作用，对体育全球化展开了根本论述。
1.2形态社会学及其对体育全球化的解释
1)马格瑞对形态社会学方法的引入。
伊利亚斯和邓宁利用形态社会学的理论去追问3个问题：是什么原因造成当今世界范围内流行的众多体育项目都是在英国发源或是定型的；为什么在当今社会人们可以不用互相真正伤害，而可以享受通过身体竞争所带来的激动和紧张？现代体育对于国家对于人类的意义是什么？[2]马格瑞在吸收伊利亚斯和邓宁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现代体育的发生发展以及全球化的传播进行分析，总结出几个主要观点：首先，全球化过程包含着人员、制度、风俗、价值取向等因素，是多因素作用的结果。其次，整个世界可以被看成为一个相互依赖的整体，但在不同的形态领域，内部(既得利益)与外部集团或不同国家联盟在不断地为主导地位而展开竞争，全球化发展方向是多维的，包含一系列的权力斗争和权力平衡。第三，全球化过程具有相对自主的、非计划的发展方向，其相对于社会特定集团的有意识行为来说，具有发展相对的自主性。
2)形态社会学对体育全球化的启示。
在马格瑞看来，形态社会学具有以下特点：首先，强调体育全球化是政治、经济、社会制度等多因素的作用，避免了经济决定论的局限；第二，注重体育全球化过程中的文化冲突与融合，认为在全球文化与本土文化相互作用的过程中，本土文化具有自觉性和能动性，并寻求对于全球文化的反哺以及自身话语权的表达，不同国家、不同阶层、不同集团之间权力平衡具有动态和多维的特点，也避免了西方中心论的局限；第三，强调全球化发展具有相对的自主性和非计划性，从而为体育全球化发展的方向做出了预测，未来全球化体育的发展，未必是现代西方体育长期占领主流位置，总体的趋势是不同类型的体育文化的差别和冲突逐渐减少，而构成全球体育文化因素的种类将增多。
但是，马格瑞反对经济决定论的同时，也对马克思经典的政治经济理论进行了否定。正如托比?米勒[3]指出的：该部著作的下篇对于体育移民、体育产业以及全球性的媒体体育的论述，在实际上遵循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理论，也有着明显的结构功能理论的痕迹。”而马格瑞强调不同体育文化的冲突和融合，并没有对非西方体育的边缘化做出合理的解释。正如谭华[4]所论述那样，“它(现代体育)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它不断改造并容纳着非欧洲民族的传统运动方式。然而，它也无情地使更多的民族民间运动方式逐渐边缘化甚至消亡。”如果马格瑞“体育文化冲突和融合”理论，在体育全球化过程中，已经为非西方体育提供了话语平台，而非西方体育的边缘化将消亡，就是全球体育文化发展的必然。这对民族传统体育的研究，马格瑞的论述太过悲哀，对于文化多样性的研究也少有裨益。
2体育全球化的过程及动力
2.1体育全球化的过程
在体育产生以及全球化扩散的过程中，文化侵略与文化抵抗、外来文化与本地文化的矛盾运动始终贯穿于其中。马格瑞以影响力和控制权的变化为主线，结合其他学者的研究，对体育全球化的发生发展过程进行阶段划分[1]79-87。
马格瑞把体育全球化划分为以下5个阶段：第1阶段从15世纪早期一直持续到18世纪中叶，第2阶段从18世纪中叶一直到1870年。1、2阶段主要发生在英国国内，以英国当时的政治、经济团体力量变化为背景，是现代体育形成阶段；第3阶段从1870年到1920年，是体育的欧洲化阶段，此时体育已经向世界全面传播，除了英国的户外运以外，瑞典、丹麦体操等欧洲传统体育项目都进入欧洲体育的主流文化之中；第4阶段从20世纪20年代到20世纪60年代，是美国化阶段。美国取代欧洲成为世界体育文化的主导，其中西方国家和前苏联的对抗，第三世界国家的兴起也引起了世界范围内许多国家本土文化的复苏，多元的全球体育文化逐步形成。第5阶段从20世纪60年代至今，全球化体育虽然仍然以欧美体育文化为主流，但出现了极限运动等一些新兴体育项目的，其价值观念、组织形式上与传统的竞技运动有着很大区别，各民族也越来越注重本民族文化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最终促进了多元的全球体育文化形成。
马格瑞对个别时间点的确定有值得商榷之处，就体育运动自身发展来说，第2、第3阶段的划分以1896年为坐标点更为合适，因为现代奥运会的产生是体育全球化的真正开端。作者强调政治、经济力量等社会背景的变化，对体育运动自身组织形式的发展并未给予足够重视，奥运会在体育全球化的过程中有着里程碑的意义，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2.2体育全球化的动力模式
以意义、影响力和控制权为主线，马格瑞构建了一个包含竞争体系的体育全球化运行模式，一系列全球化的国际潮流，尤其是人员、资金、媒体形象和理念，影响、控制着体育全球化的进程。在该书的第5章至第8章都是围绕着当今体育全球化发展模式展开论述，分析了上述4个方面在体育全球化过程中的交互作用。
体育工业与体育技术的流动包括运动技术、运动装备的流动；人员流动包括运动员、教练、管理者和科学家在各国、大洲之间的流动，其中天才运动员的流动最具有决定性作用，这也是20世纪国际体育一个重要特征；媒体化形象：媒体对体育项目、体育明星进行包装，利用体育明星对体育项目进行推广，对市场进行开发；心理、习惯与个性包括高水平竞技体育对民族自尊心、自豪感和自我认同方面的作用，书中将高水平竞技称为“爱国主义游戏”。这4个方面的共同作用所形成的合力，推动着体育全球化的发展。
3体育文化与全球化
3.1体育化与西方文化的生成和发展
“体育化”是伊利亚斯仿照“工业化”、“文明化”而创造出来的词语，用以说明现代体育在西方文化发展过程中的作用。伊利亚斯[5]446认为：“心理自我强制乃是每一个‘文明人的最重要特征。”而现代体育实现了对体力暴力的规范、使激情得到有限度的表达、为人类表现自我杰出能力提供了平台。“弗洛伊德指出，文明的发展历程实际上是不断压抑人的性本能活动范围的过程”。[6]“体育化”非常确切地表述了文明进程的机制，即不同个体以及团体之间不再以赤裸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激情和暴力，社会越是发展，这种激情、暴力受到的限制越多。所以，现代体育之所以得以在全球范围快速传播，除了其具有的工业文明的人本、理性特征以外，也得益于顾拜旦赋予其国家荣誉与尊严的职能，使其成为民族较量“没有硝烟战场上的武器”，也是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现代体育全球传播的一个重要动力。如果说“体育化”过程对现代体育在世界范围内传播的作用机制进行较为精确的描述，那么，作为亚文化的体育文化，则在基本的生活层面促进西方文化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
伊利亚斯说到：“如果我可以把游戏的体育化作为英国社会发展的缩影，并将其中的一部分在全球范围内传播作为一个文化传播典范，体育可以看成为文明进步的一个典范。”[1]65马格瑞[1]65更认为：英国的体育的输出，并不仅仅限于体育运动的规则及形式，还包括了资金、人员、技术等多层次的内容。比全球化的器物、制度文化影响重要得多的是，现代体育所包含的竞争性的、规则化的、理性的、性别化的文化影响在个性形成、体态举止和价值思想等层面上都对世界文化产生了重要的作用，这种影响在不同的社会中以相当基本的方式影响个人以及团体的生活方式。”在此，马格瑞将研究的出发点落实到了个人及社会生活方式层面，是具有相当的洞察力和说服力的。
3.2“职能民主”在全球性体育文化形成中的动力机制
“职能民主”一词是伊利亚斯[5]562用来表述世界文明进程中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差异逐渐减少，并形成一个种类逐渐增多的世界性文化的作用机制：“源于人类本性，人总是要竞争的，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和方式进行竞争，竞争的结果使得社会经济情况发生变化，其表现为职能分工的复杂化。……随着职能分工的日益复杂化，相互依存和相互作用的链条也会越来越长。”职能分工越是发展，人的整合愈益加强，不同阶层和国家的巨大反差也在减少，由于社会分工而推动“反差在缩小，种类在扩大”社会现象，成为近代文明发展过程的一个主要特征。
西方文化在向世界各地传播的同时，也经历着自身的调整，经受着来自非西方文化的反渗透和反哺，形成不同的文化种类。不同文化之间的相互依赖、相互作用的“关系网络”联系越是紧密，“反差在缩小，种类在扩大”的现象越明显。依据“体育化”这一机制，以“职能民主”最有动力，马格瑞得出体育全球化发展的方向，即不同体育文化之间的差异将减少，构成全球化体育的文化种类将增多，多元一体的全球性体育文化由此形成。
马格瑞从文化，即生活方式的角度对体育全球化过程中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的冲突和融合过程进行论述，注重了该过程中不同地区个体、组织、社会在个性、心理、价值观念等方面的变化，对体育全球化过程的分析可谓深入而又全面。在对体育全球化器物、制度层面内容进行分析时，马格瑞认为体育全球化是体育产业、人员全球性流动，媒体体育等多种因素复合作用的结果，利益的争夺贯穿其中。尤其在媒体体育产业中，利益之争已经从国家的层面发展到国际层面，媒体、俱乐部、体育产业等跨国公司开始寻求合作，追寻利益最大化，这是体育全球化发展的新阶段。现代体育本来就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发展过程中吸收不同种类的体育文化，也同质化了被纳入其中的各民族传统体育文化，民族传统体育的精神核心已经被“全球化”了，留下的只有形式，这在多大程度上可以称得上种类增多，是值得商榷的问题。媒体体育是目前体育全球化发展的一个主要表现形式，马格瑞对其中不同利益集团为了对媒体体育控制权而展开的竞争与合作进行了比较全面的分析，但作为从文化角度出发而进行的论著，该书文化批评方面略显不足。在哈贝马斯所谓“防止以金钱和权力为媒介的理性化的经济系统和行政系统对作为文化再生产的生活世界的侵袭”，[6]357即由世界传媒大鳄们控制的大众传播媒介和文化手段所生产出的消费文化对人自由和自主性的扼杀现象，分析明显不足。
总之，马格瑞运用形态社会学跨文化分析的方法，以全球化为视界，将现代体育全球化传播过程中人员流动、体育产业、媒体文化等因素在不同地区中对不同个体、社会生活所产生的影响进行了分析，并对本土体育文化对于现代体育这种外来文化的抵制、吸收和融合的机制和动力进行了阐述，为我们从文化角度对体育全球化的理解提供了有益的参考。但马格瑞的理论对于像中国武术这样的非西方的传统体育发展，在多大程度上有何作用的观点以及对于全球化背景下体育文化多样性的研究有何裨益？还是值得商榷的。
参考文献：
[1] Joseph Maguire. Global sport: identities, societies, civilization[M]. Blackwell: Blackwell Publishers Ltd，1999.
[2] 仇军，钟建伟. 社会学与体育社会学视阈开启与理论溯源[J]. 体育科学，2007，27(2)：46-53.
[3] Toby Miller. Book review: global sport: identities so-cieties civilizations sport culture and the media[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Studies，2000(3)：136.
[4] 谭华. 体育：中国人与中国社会现代化的途径——评毛瑞斯博士的著作《民族之魂:中华民国时期的体育》[J]. 体育学刊，2006，13(5)：9-11.
[5] 诺贝特?伊利亚斯[德]. 文明的进程——文明的社会起源和心理起源的研究[M]. 王佩莉，袁志英，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579.
[6] 衣俊卿. 文化哲学——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交汇处的文化批判[M]. 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