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短视频:对人的“延伸”与“自我截除”

    牛蕾

    罗德·伊尼斯在《传播的偏向》中按照传播媒介的形态和性质对世界文明做了分期,并细致梳理了不同时期的媒介传播对文明产生的作用。自影像诞生以来,电影电视代表的视频艺术作为一种媒介中心向受众传播,拥有不可估量的权力。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当下短视频搭载智能移动终端已将这种传播的权力解构,大众传播模式逐渐变为“泛众传播”,媒介信息在产生、接受、传播过程中出现无数个中心。受众从之前的“大众”分化成“部落”乃至“个体”。黑格尔说,密涅瓦的猫头鹰只有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才开始飞翔,在影视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分析短视频对人的“延伸”与“自我截除”,也是对影像艺术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反思。

    一、短视频媒介的到来

    麦克卢汉认为:“一切媒介都是人的某种官能——心理或身体官能的延伸。轮子是脚的延伸,书籍是眼睛的延伸,衣服是皮肤的延伸,电路是中枢神经的延伸……任何感知的延伸都使我们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发生变化,我们感知世界的方式因此而变化。[1]”

    短视频作为当下较热的一种媒介,传播方式虽然不同于传统的影视传播,但作为一种影像的视觉呈现,短视频对人的“延伸”仍可以从传统的影视艺术对人的“延伸”谈起。

    柏拉图的洞穴理论中,一方面悲观地认为人不能真正认识自己,另一方面却指出了人认识自身的方式——即通过自身的影子。电影艺术虽是建立在机械技术的发展之上,但是它的呈现超越了机械世界的极限,“进入梦幻的写实主义,这是能用金钱买到的梦境”[2],而这一真实的虚幻,就是人类精神世界的一种延伸。电影《一一》(杨德昌,2017)里有句台词“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生命至少延长了三倍”,就是基于电影艺术对于人类生命体验的延伸,而这种延伸本身,就像柏拉图洞穴理论中的影子,是人得以认识自身的路径。

    同样是影像,电影和电视二者在并存、互相竞争的过程中也出现了相互融合的现象,但是本质上看,电影和电视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媒介,电影是热媒介,受众参与度低,更多是接受,而电视是冷媒介,不提供物像的详细信息,有很多空白让观众填补,所以电视指向的是另一种延伸。从内容上来看,电视的素材包容性极高。从电视传播的特点来看,电视可以带来的全球信息爆炸式的即时传播。“电视的效果,作为我们中枢神经系统最新近、最壮观的电力延伸而言,由于种种原因是难以把握的,既然它影响我们的整个生活,包括个人、社会和政治的生活,所以企图用‘系统的或视觉的方式来表现这样的影响,完全是不切合实际的。相反把电视作为几乎随意搜集到的素材的一种复杂的格式塔完型来表现,就比较切实际了。”[3]

    “诗人马拉美认为:‘世界的存在终止于书中。我们现在已经可以超越这一局限,可以将整个世界的场景迁移到电脑的存储器中。”[4],而移动智能终端就是一个随身的小型存储器,短视频集合电影和电视的媒介特质借由这个小型存储器来呈现。短视频给受众带来的“延伸”与“自我截除”,因互联网的媒介传播环境的变化,与影视相较存在很多复杂性。

    二、短视频带来的人的“延伸”

    短视频作为一种媒介关联着媒介信息传播的两端,当下,web3.0的网络传播环境下,这个两端的关系比较暧昧,文章把短视频媒介传播的两端的人不做区别对待,统一看作短视频用户,从内容分类的几个角度概述短视频给用户带来的对世界认知、生活、知识、娱乐、消费等几个方面的延伸。短視频主要内容有以下几种。

    (一)新闻类短视频

    新闻类短视频是短视频的重要内容,延续电视视频带来的即时性、现场性,短视频在新闻类内容的传播中发挥出色,而且因为其短小,更易于传播,像文字领域的电报之于印刷体,伴随着互联网的传播环境,迅速、即时地贯通各个地域,传递到每个受众手上,相较传统的媒体可以在新闻报道中抢占先机并能即时跟进。古诗中“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情景可以轻松实现。这种短视频新闻视听特质,拥有画面的真实性,这种真实性所营造的在场性,使得观众对事件的了解通过一个小小的屏幕跨越了地理上的距离,并迅速调动其视听乃至思维想象的联觉感受。新闻短视频就像一个窗口,看到外面的世界。在这个层面上谈,媒介即讯,像老子《道德经》里所说的“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

    (二)娱乐类短视频

    娱乐类短视频是短视频的重要阵地,也为短视频迅速吸纳了很多用户。这种娱乐也是一种精神需求的延伸,但早期的娱乐短视频内容简单甚至庸俗,缺乏内涵。随着短视频的发展,娱乐类短视频也慢慢衍生出很多类别,呈现出多元甚至个性化的发展,如游戏、影视、综艺、生活趣闻、搞笑段子、直播秀等,甚至很多其他门类的短视频也倾向于娱乐性,比如教育类、生活类等,形成整个泛娱乐化的短视频产业。因为短视频的制作成本低、好运作,几乎没有什么技术门槛,与影视作品比较而言又不需要很多的语法规范,短视频制作者根据自己不同的初衷,花样频出、百花齐放,形成一种狂欢的现象。娱乐本身是“对日常压力的大众反应的延伸,因而成为忠实反映文化的模式,他们把全民的行为和反应熔为一炉[5]”,用娱乐精神应对真实世界的严肃和残酷。巴赫金曾提出两种生活的概念,一种是日常生活,一种是狂欢式的生活,而短视频的娱乐文化营造的狂欢仪式,成就了人们日常化的狂欢式生活,将两种生活密切联系。

    (三)生活类短视频

    以往人们获取生活经验需要长期的生活经历,以及“熟人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分享,而现在手机短视频即点即开,迅速解惑。生活类短视频主要以美食、生活小技巧、美妆、花艺、健身、社交、养生之类的内容为主。这类内容侧重于生活技能的分享,是对人的生活能力的延伸。分享方在某种程度上实现自我价值,接收方很便利地增强了生活技能,大大缩短了人们生活经验的获取时间。

    另外,生活类短视频有很多真实生活场景的分享。真实的生活是每个人存在的最直接的感知,现代文明的发展,社会压力使得人们留给自己的生活空间越来越小,城市孤独越发严重。人们通过观看、交流、共情体验,获得一种较为真实的生存体验,好比内心的戏剧场,即使不在生活中,沉浸其中,也可以在生活的场景中感受、认知真实的生活。

    (四)知识类短视频

    知识类短视频成为短视频的后起之秀。手机终端随时随地可以接收,正好利用了现代社会压力下的碎片时间充电学习,这类短视频是学习能力的一种延伸,未必有多少深度,仅仅相当于某一领域知识的前期涉猎,为兴趣培养及深入研究起到引导的作用。现代社会的工具人现象严重,完全功利化为某种社会价值,把人囿于一个狭小的领域,缺少健全均衡的发展以及生命价值的体认。知识类短视频涉及教育学、语言、美学、计算机、影视、舞蹈、音乐、体育、育儿等很多领域,拓展了人的兴趣领域。此类短视频在兴趣开拓的层面上与教育界普遍推崇的“全人”教育的理念是一致的。

    (五)商业类短视频

    商业类短视频用户两端是买方和卖方,涉及交换和消费问题。“直播带货”借由真人真实体验基础上的推荐(至少看上去如此),甚至将产品检测过程以直播的形式分享,确保其真实性,效果看上去立竿见影,带货能力非常强大。据说,一款网红茶“答案茶”,凭借“抖音”的一条短视频,一天内接到8000个加盟咨询电话,两个月从0发展到249家加盟店;3分钟内出售了5000单资生堂的“红腰子”;正善牛肉哥“618”带货100万瓶葡萄酒、10萬箱啤酒……这样的速度和规模,对于实体店而言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短视频带货,突破了买卖双方实体空间的距离和限制,将商品宣传直送用户,又借由分享形式传播到更多的人,大大改变了人们的消费方式,也加速了商品的流通。

    “人们对自己在任何材料中的延伸会立即产生迷恋”[6]。综上所述,借由智能手机终端普及性的使用,短视频本身因其自身容量短小精炼的优势,迅速成为手机用户的常见的传播媒介,也成为现代社会人们利用碎片化时间的一种重要的方式。短视频像一个万花筒,折射出社会百态,用户可以在其中找到自己感兴趣的相关领域,而那些短视频的制作者也在受众对自己的关注中获得某种价值,包括精神满足及商业得利。在用户的智能终端,很多短视频平台实现着自己发布、转发分享、留言回馈、评价的功能,而网络平台也会默默记忆每个用户的关注点,针对性地推荐相关类别的短视频内容,此外,用户还可以因为关注相似的内容而成为熟悉的陌生人,网络转变成一个虚拟的社交部落,志趣相投的人逐渐形成一个个小团体。短视频用户用视频本身搭建出自己的世界。人们几乎沉浸在媒介传播的世界中。从上述几个方面的内容分类看,短视频几乎构建了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它不仅构建了一个虚拟的世界,更是打破了真实世界和虚拟世界的界限,形成一种积极的交互现象。人们在虚拟的网络世界搭建了自己的生活空间。不仅如此,现代网络传播环境的发展,给人类带来的最大的影响是使人超越了井底之蛙的限制,看到更广阔的天空,而且还会因其内容的丰富性在某种程度上消解认知的狭隘。短视频,对人的“延伸”有很大的作用,当然,这并不是短视频媒介本身带来的,是互联网发展至今以及各种媒介手段搭载互联网传播带来的最终效果,短视频集聚其他媒介传播的优势又作为一种新的媒介补偿了其他媒介传播的不便。所有曾经出现的媒介都不曾消失,借由短视频继续“延伸”人的功能。短视频这一媒介现象的出现,正好也是网络环境发展到这一阶段的产物。

    三、短视频带来的“自我截除”

    纳西索斯(Narcissism)是希腊神话里的美少年,因容貌俊美被众女神爱慕,但他却毫不在意,偶然在水中发现自己的影子,日日痴恋,憔悴而死。产生倒影的水面也是一种媒介,带来了自己身体幻影的延伸,这个幻影使得他爱上自己,成为高度自恋的原型。这种自恋伴随着自我认知的麻木,也就是麦克卢汉所说的“自我截除”。“自我截除不容许自我认识”[7],短视频的迅猛发展一方面是人类对自身的迷恋,另一方面也伴随着麻木,有“延伸”,亦有“自我截除”。短视频“尽管也有可能给人们带来暂时的闲适和娱乐,但是没有精神的上升而只是游戏的把玩,没有深情的关注只有欲望的消费,从而使得现代人的心灵不免陷入各种形式的虚幻之中。”[8]

    (一)新闻类短视频

    媒介就像一盏认知世界的灯,一亮一灭之间,世界并未发生变化,但人们通过媒介认知世界,在这一亮一灭之间,人们对世界的感知却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新闻类短视频因其画面的真实性,对受众有真实的导向,但是,这个短视频新闻的真实的程度究竟如何还应该再具体分析。画面的真实性与新闻的真实性并不是同一个概念,它是人为取舍后的呈现。另外,不能呈现事实全貌的真实和事实本身可能完全不是一回事,进而呈现“盲人摸象”似的对真实的误判。“我们看到的最热闹的新闻,其实未必塑造了这个世界的真相[9]”,而这种误判就会阉割我们对外在世界的认知。所谓的“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有可能变成一种自我麻痹。这种自我麻痹,也像那几个摸象的盲人一样,这种基于错误认知之上的自负,更是对人的判断能力的严重截除。

    (二)娱乐类短视频

    这应该是短视频最受欢迎的一类内容。制作者水品参差不齐,不受语法规范,刻意取悦,无形中拉低木桶的短板。有的娱乐甚至缺乏道德底线,人们在这种娱乐中长期沉浸,就会造成真情的麻木,真诚的消解。长期下来旁观的笑,可能会使人们在面对真实生活境遇时变得麻木,对社会事件的分析可能会丧失理性深度,弱化对生活的严肃态度,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谈到的媒介危机,不是危言耸听。

    (三)生活类短视频

    生活类短视频围绕着人们的生活,在经验分享、提升生活技能等方面有很大贡献,但是因其便利而节省下来的社交成本,在一定程度上也弱化了对真实经验及技能的掌握,人们乐于在需要时打开短视频召之即来,用完挥之即去,没有真正内化,同样没有真正内化生活本身,虚拟生活场景的感受也会像影像一样,关机即灭,回归孤独自我。

    (四)知识类短视频

    尼采曾说过,让所有人读书写作,是一种灾难。当然,从文明进步而言,这是一种趋势,可能尼采真正想表达的是,所有人参与创作可能会带来的文学灾难。同样,网络上的短视频的创作,web3.0概念下的网民对于内容的广泛参与,这就造成了此类短视频信息的过剩及无用。人们在某种程度上接收的是片面或错误信息,浪费宝贵时间。即便是有用知识也是碎片化的,缺乏系统性,难以真正达成获取知识的目的。

    (五)商业类短视频

    商业类短视频直指消费。消费一方面可以满足消费者的物质及精神需求,另一方面消费也是社会再生产的重要环节。商业类短视频的带货能力影响了曾经的消费习惯,冲击了传统的消费文化。短视频带货的直接,在很大程度上把消费捆绑的文化传播解构了,直指功利化的使用价值。而且,短视频直播带货,是建立在真人体验、试穿、试用的证见以及对带货人信任前提下的,而这种信任是否会因商业的利益而有所动摇?近期很多带货“翻车”,就暴露了这一问题,而被推荐下的购物,又在一方面弱化了人自身的选择能力,甚至把审美趋同化。

    结语

    短视频因其视听表达直接、迅速,成为当下较火的一种传播媒介。伴随着互联网的发展渗透进了人们的生活,丰富生活的同时,也对使用者带来某种程度的“自我截除”。首先,用户在观看短视频时,大都是在用碎片化的时间看一些碎片化的内容,没有深入体验的机会。其次,短视频不同内容的随意切换,用户在接受本來就碎片化的信息时又出现转瞬即逝的现象。观看者到处留情,却无法投入,接受的信息多是蜻蜓点水,甚至在频繁切换的短视频中的情感体验也变得错乱而麻木。总之,缺乏深情关注,带来的是对使用者认知及情感投入的限制和截除,严重点说,是对思考能力的消解。此外,因为短视频伴随着智能终端的传播,其观看方式几乎不受限制,短视频传播形式带来的不可控,严重影响了使用者对使用时间管理的自觉。忘我即迷失。从这个层面看,短视频在某种程度上截除了人们对时间管理的理性控制。不仅如此,“碎片化”本身无法形成系统的认知和完整的情绪反应,所以,可以这样说,快速传播本身是以传播内容深度的消解为代价的。没有体验,只有旁观,日渐麻木。

    伴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人们所生活的媒介环境产生了很大的变化,短视频媒介对人们的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无论接受与否,人们几乎沉浸其中。我们目前的生存方式甚至被学者称为“媒介化生存”[10]。接受新媒介甚至新新媒介,客观地认知媒介对人的影响,才能把媒介“器”化,为我所用。

    参考文献:

    [1][加]马歇尔·麦克卢汉.媒介即按摩[M].北京:机械工业出版,2016:24-39.

    [2][3][4][5][6][7][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331,362,79,267,58,59.

    [8]施旭升.追寻现代诗意——当代艺术的意象化追求[C]//艺术学研究[C].2020,(3).

    [9][英]尼克·库尔德林.媒介仪式[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

    [10]李沁.媒介化生存[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