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日月山河

    《诗经》,是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三百零五篇,铺卷出两千五百多年前的那个遥远时代的生活图景。在当下日益发展却也日益令人疲惫的快节奏社会中,回味这部经典诗集,对于文学创作和心灵沉淀都不失为一种助益。

    《诗经》之中,描摹自然的踪迹随处可见。孔夫子曾说,学习《诗经》能够“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此言不虚——从林间筑巢的“维鸠”“维鹊”,到草间欢跳的“趯趯阜螽”,从寻常百姓家的“桃之夭夭”,到田野阡陌间的“采采芣苢”,简练却生动,像是对那片古意葱茏天地的一幅速写,笔墨间流淌出一份最淳朴的诗情。古人日夜与自然相对,各式各样的起兴之物于是信“口”拈来、浑然天成。《诗经》中,以花鸟虫鱼、风霜雨露等起兴的诗篇占据绝大多数。这不仅出于审美与文学表达方面的需要,更来自于真实的生活体验,来自于一份与天地山水的熟稔。

    这份熟稔,于现代人而言实在太遥远了。社会正日益远离自然,独立于这个自称“万物之灵”的种族母体之外。星罗棋布的城市中,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人类引以为豪的“拓荒”成果随处可见,却难以遇到一棵真正属于自然界的树;绿化带里的植物如同商场服务员脸上的职业性微笑,整齐悦目,然而徒有其形。

    “我相信古夜的星光一直陪伴着我们。”王鼎均老先生的信念,今天看来岌岌可危:我们何曾看过真正的夜、真正的星空?城市里的夜空不过是一块紫黑色的薄布,其上点点碎钻早已不知所终。《豳风·七月》里极生动的一句“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在古人听来是多么平常又多么温馨的生活常态;可是当今年轻一代对秋虫夏蝉已然陌生,我曾见过一位同学指着一只蟋蟀双目圆睁、有如发现外星物种般大叫:“这是什么东西?!”

    远离自然,也就远离了一种在自然浸润下形成的生存美学。“诗经里的男女,是活在日月山川里的。”无论是“关关雎鸠”还是“白露为霜”,无论是“杨柳依依”还是“彼黍离离”,那些或轻灵柔婉、或沉郁悲怆的动人篇章里,总能寻找到自然的身影。这份对自然的关注,对天地的景仰,绝不应被单纯视为生产力低下现实中人类对自然伟力的敬畏,而更应被看作一种来自相连根脉的、最为本真的恋乡、思乡之情。这种眷恋完全可以被认同为一种民族情感——《诗经》中大多数诗歌已无法察考出处,更有为数不少者是民歌民谣,属于集体创作的成果。这些“诗歌”,起初往往并非作为“诗”而诞生。它们不过是一些对生活、对自然世界的感悟,只是一个民族一声不拘格律、不经雕琢的悠长叹息,而诗意就在这声叹息里回荡了上千年!

    反观当代,那份触手可及的诗意去了哪里?《诗经》“草木起兴”手法及其背后的人间记忆,又被我们落在了哪个角落?

    失去了随自然节律生息、不疾不徐的脚步,失去了对自然事物平视乃至仰视的尊重目光,意味着在这个负担愈发沉重的社会里,人们失去了最佳的洗涤心灵、自我解压之所,失去了那条曾奔流不息的、满盛自然无声启迪的滔滔江水。曾以无比简洁又无比细腻、无比浅切又无比灵动的语言歌颂自然的文学,现在却似乎没有时间堆砌华丽词藻、故作严肃的乏味枯燥与一锅又一锅“心灵鸡汤”背后伸出头来瞥它一眼。仅剩的一点余光里,又有大半是过路消闲式的随意浏览、随手指点、随口评论,且题材單一,立意趋同现象严重,《诗经》中“齐物共生”的天人融合已然不知所踪。

    我们不再生活于日月山川里。我们顶多能称作活在其“上”,活在日益孤立化的人本位孤岛中。

    当下“传统文化复兴”口号响亮,但在忙着让学生们死记硬背之前,我们要先明确一点,传统优秀文化正如一株秀木,有其生长必需的精神与生活土壤。时代固然不可倒退,小农社会不能也不应重新被建立。但是,我们必须重拾自然意识,重新认识到自然的无垠与伟大,洗去心灵上那层“人类主宰”之气,用一双像当年天光月色一般明澈的眼,回望那片人类童年时代曾同样注视过的天地。

    (作者介绍:魏家宁,江苏省扬中高级中学学生;指导教师:吴菲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