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合集式电影叙事探微
高伟
《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由科恩兄弟执导，蒂姆·布雷克·尼尔森、詹姆斯·弗兰科、连姆·尼森等主演，讲述了《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阿尔戈多内斯附近》《饭票》等六个独立短片故事，该片荣获第75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剧本奖，体现了浓厚的“科恩”特色。
与美国传统个人英雄式西部类型片不同，这部别出心裁的合集式影片，宛如科恩兄弟对西部类型片的特殊致敬。科恩兄弟以独特的拍摄风格，采用合集手法，让该片呈现出故事集小说的奇妙观感。《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由六个独立故事以共同思想主题和电影元素串联，每个故事皆以短小精悍的叙事风格传递出思想内核，用一本老版精装插画衔接上下故事，并且，插画上的硫酸纸年代感十足，冷暖色调画面调和，使人仿佛捧着一本发黄的旧故事集观阅欣赏，深深陶醉于精妙绝伦的故事情节中。
一、短小精悍六部曲主题赏析
（一）《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
巴斯特穿过美丽壮观的纪念碑谷，一身牛仔装束，骑着白马行走在悬崖峭壁之间，弹着吉他哼唱西部民谣，他仿佛是西部边境上的游吟诗人;但这悠然自在的牛仔不是货真价实的诗人，而是一名杰出的枪手。[1]他顽固不羁，自诩是全西部唱歌最好听且掏枪最快的杀手;他以无敌姿态不断地挑衅着江湖众人，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他得意洋洋之际，骑马吹笛而来的黑衣枪手将其秒杀。主人公巴斯特·斯克鲁格斯这一形象仿佛是为蒂姆·布雷克·尼尔森量身定制，蒂姆将巴斯特俏皮可爱的坏人形象表现得真实生动，深入观众内心，而当观众意犹未尽之时，随着巴斯特倒下，第一部曲在不经意间结束，而插上翅膀弹琴奔向天堂的巴斯特的歌谣将他狂妄的一生道尽，“萤火暗淡时，她也会得到拯救”——缠绵悱恻的歌谣体现了影片滑稽的叙事风格，引发观影者对生命的初步感思，但当观众刚刚陷入思考时，镜头转向故事书掀开下一章，15分钟长度的第一部曲，巴斯特与黑衣枪手的这场战斗仿佛是一支滑稽的歌谣，将命运染上黑色幽默的色调。
（二）《阿尔戈多内斯附近》
第二章影片拉开序幕，詹姆斯·弗兰科饰演一名牛仔，一脸迷惑和忧郁地牵马站立在渺无人烟的原野，准备实施抢劫——蛮荒之地伫立着一家银行。当牛仔进入这家银行时，气氛阴沉，安静到恐怖，他的对面是一位在铁栅栏里的银行老板。此处导演以移动镜头跟随牛仔的脚步向前，皮靴与地板的敲击声凸显气氛格外凝重，枪战一触即发。“科恩”风格将西部世界的人性狡诈与命运的无情捉弄表现得酣畅淋漓——牛仔抢劫失败，被银行老板吊挂在树上，当他得救后，又被误认为偷牛贼而被绳之以法……导演将其逃生和再次被捕之间的衔接处理得十分巧妙，随着马匹渐近，镜头一转，牛仔脚铐铁链，蹒跚前行。[2]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美呈现叙事重点体现了导演对叙事节奏把控力，科恩兄弟以精湛简练的风格将第二部曲呈现完毕。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苍茫大地，生气盎然的西部，人心难测，快意恩仇的江洋大盗和神枪手牛仔皆如烟火般转瞬即逝。
（三）《饭票》
“饭票”既要有承载饭票功能的主体，即获取财富者，也要具备行使饭票功能的主体，即兑换财富者。影片第三章中，承载饭票功能的主体是一位无臂无腿的年轻残疾艺术家，他的声音悦耳动听，善于演讲和朗诵戏剧诗歌。剧团经理带领他穿梭在西部小镇，表演《奥斯曼狄斯》吸引观众。[3]在这被称为英雄的淘金梦，盗贼的温柔乡的西部，残疾艺术家的身影总会让观众不禁去联想他是如何残疾，他与剧团经理是如何相遇，在故事没有走向结尾的时候，甚至会幻想二者是否产生某种情愫和依赖感。但这里是残酷的西部，导演必将会为他们设定因果关系鲜明的结局，二者的情感建立在剥夺与被剥夺的存互关系中，本章节后期逐渐蔓延的危险气氛又与之前的幽默调性相冲突，当“饭票”没有了利用价值，主人必定会舍弃它寻找新的饭票，一只会算数的公鸡使经理在过桥时作出了最终抉择，“情”这个字在原始狂野的西部是多么微不足道，残疾艺术家的眼里看不到一丝恐惧，只有淡漠、悲哀、甚至呆滞，连一丝挣扎都没有，也许死亡是其最好的归宿。正如“慈悲是强求不来的，它如同天降的甘霖”。导演在这一章节立场中立，没有大肆渲染残疾艺术家的悲惨，开篇表现剧团经理为操持表演生计的忙碌，亦是积极的求生态度，而结局舍弃残疾人的抉择也是其生存现状的悲哀。
（四）《黄金谷》
遥远的俄勒冈山区，青山翠谷、涓涓细流，鱼群觅食、蝴蝶授粉、麋鹿饮水，大自然的万物和谐共处。淘金者在河床淘沙，从起初的碎金点点到随后一锹锹挖掘出的小金块，老人不断呼唤着金地先生，向上天祈求，向理想神往。渐渐衰老的身体使他看起来十分渺小脆弱，夜以继日掘地三尺也终有所获。当金地先生出现的那一刻，老人浑身颤抖，欣喜若狂，然而，此时电影配乐却给人带来一种惶恐、紧张的氛围营造，观众备感不妙，果不其然，老人身后，一个黑衣人用枪指着他——此时静述艺术表现，仿佛时间凝固。老人被击中倒地，稚嫩的枪手似乎感到惶恐，周遭环境安静得诡异、恐怖，导演此处的镜头处理给人一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感，这一幕仿佛是对老人逝去的叹息，然而老头并没有被伤及要害，他忍辱負重跟踪枪手，趁机将其反击在地。[4]影片第四章节更鲜明地体现出科恩式荒诞幽默的拍摄风格，与此同时，该章节亦契合全片中心主题，导演对是非善恶、社会与人、人与自然规律的把握使影片具足哲学意义。旧西部是一个野蛮的时代，每个西部人都在为生存挣扎，活着就是壮举，生存就是智慧，“我老了，但你更老”体现人类征服自然的残酷，但也展示出人类执着奋斗的生命光辉。
（五）《受惊女子》
影片第五章节《受惊女子》用时最长，导演将具有内涵丰富和无限外延拓展的长篇故事精简为一部短片。一名乘坐马车的年轻女性跟随前往俄勒冈的马车队，踏上了北美草原之旅。导演用较长的篇幅对女孩的身世和旅途经历进行铺垫，哥哥的突然死亡、牛仔比利纳普的求婚改变了艾莉丝的人生。就在她认为美好生活即将来临之时，死亡也随之而来，体现了一位平凡女子多舛的命运。艾莉丝和老牛仔落单遭遇印第安部落袭击，老牛仔给了她一把枪;但她见到老牛仔倒地时，艾莉丝却开枪自杀。老牛仔凭借智慧击退印第安人，却给女孩造成了死亡假象，本章体现了科恩式凛冽无情的电影风格。[5]导演用艾莉丝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与她最终自杀形成强烈对比;就像鲁迅对悲剧做出的阐释，所有的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破然后呈现给读者。科恩兄弟对这类结局的表现并不突兀，女孩死亡的原因有三，第一，牛仔男提供武器;第二，女子缺乏独立思考和勇气;第三，特定时代与环境下人类生存状态的常态归宿。
（六）《遗体》
从影片开篇的戏谑欢快到片尾平淡悲伤的气氛走向，仿佛是影片自身生成的一种生命历程，该片成为了具有独立情感内核的西部史诗。爱尔兰车夫深夜护送五名乘客前往未知目的地，车顶上还绑着一具尸体。马车飞驰、车上的人身份各异，但殊途同归。他们喋喋不休谈论各自一生，但却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随着马车驶向目的地，乘客们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直到推开那扇通往新生的大门，死亡已命中注定。第六章《遗体》将死神呈现在舞台中心，表达出严肃的象征主义。科恩兄弟在对观众情绪调动的技巧把握上炉火纯青，喜怒哀乐交织转变不动声色。黑色幽默结合戏剧性色彩营造了影片的趣味性和文艺气息，影片第一章节为叙事打下主题基础，最后一个故事则闭合电影主题，将宿命感渲染到极致。
二、合集式影片艺术手法探析
合集式影片并非主流类型片拍摄方法，其在市场认可度上较低，且拍摄难度较大。该片导演科恩兄弟非常喜欢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的合集式影片，并希望将这一类型复活，在历时25年的创作素材收集的基础上，科恩兄弟将一部精良的合集式影片呈现在观众面前，该片艺术效果和美学意味浓厚，内涵丰富绵延。合集式影片各章节之间具有关联性，导演在组合排列过程中体现了对某一主题的诉求，极大丰富了观众的视觉感受和心灵体验，不同故事桥段给予观众新鲜感，极大地调动了观众的审美情趣，并增强了导演作品主题表达的说服力。由此可见，在总结合集式影片和相关书籍文献的基础上，以《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为例，一部成功的合集式影片具有如下基本特征：
（一）各影片相互独立
一部合集式电影必由多个片段组合，即每一段影片是独立故事，具有各自的主人公和情节发展主线，多个片段在一部电影中呈现出来，但不必具有成为一部电影的要求。导演不需特别考虑电影时长，每一个章节片段在概念上都可以成为一部独立的电影;然而，各个片段仍需符合电影拍摄规律下的最佳或标准时长，10分钟左右的一部影音片较难独立成为电影大作而存在，这也是合集影片相互依赖相互共存的必然性。
（二）主题明确
一部完整电影有情节主线贯穿，而合集式电影需要借助特定主题元素将片段串联。《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以“西部”和“歌谣”使每一段故事具有统一性，每一段的歌曲吟唱使这部电影具有歌剧色彩，用歌声讴歌生命。每一个片段主人公的存亡都符合道德、社会、自然规律，并没有因其主角的身份而逆转结局。科恩兄弟借用六个有关“命运”和“死亡”的故事向观众展示了一幅西部拓荒者的命運长卷，牛仔、劫匪、剧团经理、艺术家、淘金老人、平民女子，他们命运的残酷、荒谬却都倍显真实。
（三）各桥段有机衔接
合集式影片在桥段衔接上采用单一直接画面切换和多样形式过渡均可，《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以故事书翻篇形式，体现了科恩兄弟的别具匠心，使该片具有一部完整电影的格调。此外，按照一定的顺序将各桥段结合，可以更好地体现整部电影的主题，这相比简单叠加更有意义。
（四）影片基调和谐
影片基调可以通过各种电影元素表现出来，尽管合集式影片每一段故事具有独立内核，但导演如果过分关注片段杂糅则会使影片主题观感丧失，叙事陷入杂乱。此外，和谐的电影基调不代表维持统一拍摄风格;在《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中，每个故事都带有浓厚的“科恩式风格”，令人忍俊不禁的片段中蕴含着哲学寓意，真诚和谄媚同在，凸显了旧西部地区的残酷艰辛。值得一提的是，影片配乐具有浓厚西部韵味，结合布鲁诺·德尔博尼尔的摄影，充分展现了科罗拉多、内布拉斯加和新墨西哥的壮观地貌。该片就像一场以西部为主题的歌舞秀和奏鸣曲——黑帽子、白帽子、快枪手、大篷车、赏金猎人等西部经典元素被展现得淋漓尽致。科恩兄弟叙事风格多变，堪称电影界的欧·亨利，往往带给观众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独特观赏感受。
（五）叙事节奏张驰有致
叙事节奏的张弛有致有助于完型影片叙事风格，促使整部影片情节连贯，突出重点，同时可以对观众心理造成有张有驰的感染效应。对于一般类型片而言，电影节奏表现在同一或多条叙事主线中，但就合集式影片而言，在满足每章节独立故事体系要素的同时，并不苛求其在整体上必须呈现一定叙事风格和节奏感。在《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中，科恩兄弟彰显了极强的统一美学张力，剧情进展上凸显了好莱坞类型片节奏效果，在第五章节即一般类型片的中后期高潮部分延长时间，尾声以凝练叙事风格结尾，令人回味无穷。
结语
合集式影片实质上是将多个相互独立的电影片段落结合在一起，合并成一部电影加以呈现。在《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中，科恩兄弟以其独特的创作风格，使电影在西部素材的影调基础上，为观众带来古老而忧郁，神秘而荒诞，忧伤而深远的感受。该片六个故事相辅相成，短小精悍，充满了荒诞、戏谑以及对西部世事无常的感慨，整体类型和主题高度统一，正是整部电影的魅力所在。这种合集表现形式使得每一个桥段都像一首短小精悍的小诗，出人意料的故事主题与内容集合在一起，丰富了观众对传统西部片的想象。科恩兄弟的这部合集式电影具有深远的意义，其有助于将类型电影从标准生产流水线和滞后结构主义中解放出来，改观大众对类型片的刻板印象，为多元化电影模式增添了探索元素。
参考文献：
[1][美]罗伯特·麦基.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53-54.
[2]刘燕.科恩兄弟电影的叙事艺术[D].江西：江西师范大学，2011（05）：35-40.
[3]郝晓霞.从科恩兄弟看美国独立电影的发展[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11（04）：38-42.
[4]张振兴.多段式动画电影的故事段落结构分析[ J ].当代电影，2016（10）：185-188.
[5]贾鸿丽.美国西部电影作品的溯源与特征分析[ J ].内蒙古民族大学学报，2012，18（04）：105-1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