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院体花鸟画中的“格物致知”

    姜易艺

    摘 要:临摹宋代花鸟小品,遵循其严谨繁复制作程式是现今学习花鸟画的必经之路,但在如此快节奏的现代化社会中生活的人们已难能体会“格物致知”的严谨与精微,如今不愿接受约束,追求西方所谓的“自由”的呼声越来越高。文章寻求“格物致知”在宋代院体花鸟画中的体现,进而引出宋代院体花鸟画是如何体现“格物致知”的精神,从而促使自身审视自我的创作状态。

    关键词:宋代花鸟画;程式;“格物致知”

    一、“格物致知”与宋代院体花鸟画的程式

    “格物致知”最早出现于《礼记·大学》中:“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①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作为八目之首的“格物致知”在儒家思想中的重要地位,虽然因其没有做更多详细论述,后人对此争议颇多,但从此句可以看出由外向事业到内向修养再到外物的循环往复的过程中,“格物”是这一循环系统的根本。现今对“格”的解释为“推究、探究”②;而“致”有“推极、求得”之意③。“格物致知”即是指彻底了解事物,将事物的原理法则一一推究明白,从而总结为理性知识,获得渊博的学识。

    程、式皆为法也④。前人总结经验使其发展成程式,其目的就是便于后人学习,“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是唐代画家张璪所提出的艺术创作理论,即是说艺术创作来源于师法自然,但是自然的美并不能夠自动地成为艺术的美,对于这一转化过程,前人所总结铺垫的程式便是必不可少的,因此才会有“师古”⑤这一说法。宋代花鸟对程式的要求近乎苛刻,从观察、写生到构思与构图甚至是用笔和赋色都有着严谨的程式,需要以沉静平和的心态来面对每一个环节,而这种近乎修行的作画状态正是“格物致知”的生命精神。

    二、“格物致知”在宋代院体花鸟画中的体现

    宋代院体花鸟画的写生强调师法自然,对物形、物理求真求准以达到“格物之精”。画家为了便于观察花鸟的生长状态,而疏凿池沼,蓄养花鸟⑥;或捕捉草虫,“笼而观之”⑦。以“写生”著名的赵昌每日清晨绕栏谛玩,对花调色写生⑧;画獐猿极致臻妙的易元吉为切身观察猿狖獐鹿游湖入山百余里⑨。宋代花鸟画家画花果草木时对四时景候、阴阳向背、笋条老嫩、苞萼后先,皆求把握准确;画飞禽走兽时对结构细节更是要求严格,“自嘴至尾足皆有名,而毛羽有数”⑩,务求生动逼真。

    《画继》有记:“宣和殿前植荔枝,既结实,喜动天颜,偶孔雀在其下,亟召画院众史令图之。各极其思,华彩烂然。但孔雀欲升藤墩,先举右脚,上曰:‘未也。众史愕然莫测。后数日,再呼问之,不知所对,则降旨曰:‘孔雀升高,必先举左。众史骇服。”?輥?輯?訛“孔雀升高,必先举左”的规律绝不是观察一两次便可以下结论的,这是通过长期观察积累方能得知,宋徽宗研究事物之精微令人叹服。又有一则记徽宗赏月季云:“徽宗建龙德宫成,命待诏图画宫中屏壁,皆极一时之选。上来幸,一无所称,独顾壶中殿前柱廊栱眼斜枝月季花。问画者为谁,实少年新进,上喜赐绯,褒锡甚宠。皆莫测其故,近侍尝请于上,上曰:‘月季鲜有能画者,盖四时、朝暮、花、蕊、叶皆不同。此作春时日中者,无毫发差,故厚赏之。”?輥?輰?訛宋徽宗对于月季的观察着实细微,笔者家中亦有月季,曾因此则典故而着意观察,月季花受日照及温度影响的确易变,而且有些月季是似天鹅绒一般的表面,不同光照不同角度颜色亦是不同。苏轼曾曰:“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以其形之无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谨也”。?輥?輱?訛这里的“常理”包涵了物理和人意,是合客观规律性与合创作目的性的统一。宋徽宗通过长期的观察而把握事物的“常理”正是“格物致知”的体现。

    南宋理宗时期,宋伯仁的《梅花喜神谱》序中曰:“余于花放之时,满盱清霜,满肩寒月,不厌细徘徊。于竹篱茆屋边,嗅蕊吹英,挼香嚼粉,谛玩梅花之低昂、俯仰、分合、卷舒。……图写花之状貌,得二百余品。”宋伯仁也曾说自己“辟圃以栽,筑亭以对”梅花,这足以证明宋伯仁写生梅花注重亲身观察与实际体验,而宋伯仁的作品《梅花喜神谱》,相比之于梅花画谱,更像是记录宋伯仁格物思想过程的“格梅谱”。

    三、“格物致知”对现代工笔花鸟画的意义

    宋代院体花鸟画中的“格物”并不是追求简单的形似,而是通过对物的细致观察将绘画内容、程式语言与主观情思高度统一加之“内自省”的思考方式以求“得物理,致吾知”。正因这种体现在绘画中的对事物本体生命强烈的再现热情与精细不苟的“格物”态度、潜心体悟的求理精神相融合,宋代院体花鸟画既写实又包含了画家们的主观情思,绘画认识方式及认识目标也由“形似”升级到“形神兼备”。形神兼备的宋代院体花鸟画使人醉心于其营造的充满生机的花鸟世界里,“格物致知”的精神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种精神对后世都有着深远影响。

    而反观近年各大工笔花鸟画展,其创作状态可谓蔚然大观:一些工笔花鸟画创作的技法精细娴熟,场面宏大,似乎昭示着中国工笔花鸟画创作炫技时代的到来,但许多画作不过是照片再现或写生稿的放大充实。这已失去了艺术创作的意义——境非心造,便不能使观者得到其精神,要达到神形兼备就更是遥不可及了。并且“学院派”对各种绘画门类吸收借鉴的同时,“做”的痕迹却越发不可收拾,移花接木、照葫画瓢使得工笔画创作成了一锅“夹生饭”,不知所谓的技法失去其表现力,显得失“度”和无“趣”,“格物致知”的思想几乎消磨殆尽。然而随着世界和社会的环境激变和不同文化的摩擦碰撞,“格物致知”的精神是必不可少的,盲目地接受过去认为的真理、等待“学术权威”的指示、照搬已有的经验只会使艺术创作落入俗套,甚至沦为“行画”。

    形神兼备的宋代院体花鸟画是中国花鸟画中的瑰宝,其法度严谨精微,文化底蕴博大深厚,学习宋人“格物”之严谨、法度之森严能使人领略到古时青灯苦读的沉稳与静美,不失为现如今快节奏生活的一片世外桃源——这既是一种中国传统艺术文化的传承,亦可以摆脱浮躁的创作状态。当代快节奏的生活、目不暇接的图像、效果各异的艺术品无时不在冲击着受众的视觉,从而影响着其生活态度。“一夜成名”“荣获大奖”等都在挑战着众人本已不安的情绪与内心。宋代花鸟画中严谨而沉静的程式与“格物致知”的思想似乎在用一种久远的语言诉说着那远离的话语,尽管是那么的低沉和微弱。然而正是这种近乎修行的状态却能使实施者在其中找到一种宁静的空间,“大音希声”正是宋代院体花鸟画的另一种声音。摆脱浮躁的创作状态,潜心体悟“格物致知”的精神,将求理寻真与主观情思相结合,静心“修行”,方能利用千百年前沉淀下来的艺术精华充实自身的创作。

    注释:

    ①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3页。

    ②《礼记·大学》“致知在格物”,鄭玄注:“格,来也;物,犹事也。其知於善深,则来善物;其知於恶深,则来恶物;言事缘人所好来也,此致或为至。”《辞海》,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495页。

    ③《礼·大学》“致知在格物”,朱熹注:“致,推极也;知,犹识也。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辞海》,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402页。

    ④程,法也。《诗·小雅》曰:“匪先民是程。”《辞海》,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145页。式,法也,模范也。《书·说命》:“百官承式。”《辞海》,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077页。

    ⑤言效法古昔也,《书·说命》:“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辞海》,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026页。

    ⑥“尝于长沙所居舍后疏凿池沼,间以乱石丛花……蓄诸水禽,每穴窗伺其动静游息之态,以资画笔之妙。”《宣和画谱·易元吉》,卢辅圣编《中国书画全书·二》,上海书画出版社2009年版,第394页。

    ⑦“曾云巢无疑工画草虫,年迈愈精,问其秘传,云巢笑答:‘自少时,取草虫笼而观之,穷昼夜不厌,又恐其神之不完也,复就草地之间观之,于是始得其天。”罗大经:《鹤林玉露》,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43页。

    ⑧“每晨朝露下时,绕栏槛谛玩,手中调彩色写之,自号写生赵昌。”范缜:《东斋记事·卷四》,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36页。

    ⑨“尝游荆湖间,入万守山百余里,以觇猿狖獐鹿之属,逮诸林石景物,一一心传足记。”《宣和画谱·易元吉》,卢辅圣编《中国书画全书·二》,上海书画出版社2009年版,第393页。

    ⑩“韩若拙,洛人,善作翎毛。每作一禽,自嘴至尾足皆有名,而毛羽有数,政宣间两京推以为绝笔。”邓椿:《画继》,卢辅圣编《中国书画全书·三》,上海书画出版社2009年版,第292页。

    ?輥?輯?訛?輥?輰?訛邓椿:《画继》,卢辅圣编《中国书画全书·三》,上海书画出版社2009年版,第297页。

    ?輥?輱?訛苏轼:《东坡易传·卷三》,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1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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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单位:

    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