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主义的模仿与机械主义的表现

    付钰

    【摘 要】本文通过对比毕肖普与华兹华斯和艾略特的美学观,旨在阐释伊丽莎白·毕肖普在诗歌创作中通过使用亚里士多德经验主义的模仿方法和托马斯·霍布斯机械论的表现方法来处理作品、世界、艺术家三者之间的关系,进而体现其以事件的反映为基础,具有回溯传统的美学观。

    【关键词】伊丽莎白·毕肖普;模仿;表现

    中图分类号:I106.2 文献标志码:A? ? ? ? ? ? ?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02-0207-02

    毕肖普(Elizabeth Bishop,1911-1979)作为继艾米丽·迪金森(Emily Dickinson)后著名的美国女诗人之一,其诗歌以简洁朴素的语言、丰富的色彩和风景为人所熟知,她的诗歌风格与当时盛行的颓废派和自白派的风格大相径庭,她的书写方式更为含蓄,在审美上独树一帜。虽然毕肖普深受华兹华斯(Wordsworth)和艾略特(Eliot)的影响,但她并未全盘接受两者的美学观念,而是在选择性地采用时,就他们两者的美学观进行适当拓展和偏离,逐步探索、建立起了自己的审美观。

    在他们的影响下,毕肖普的创作方式不仅继承了华兹华斯对自然的模仿,也延续了同时代诗人艾略特的“非个性化”观念。在此基础上,毕肖普对这两点进行了适当拓展。其一,诗人在创作中加入了大量对社会的模仿;其二,诗人认为不用“宣之于口” ①[1]的个人情感,转而用动物拟人化和动物想象来表现。此外,毕肖普对两者的美学观也有较大偏离。毕肖普的诗歌美学属于亚里士多德式的模仿说与霍布斯的机械论,即认为艺术家的职责是忠于“事实”②[1],其作品应当反映世界的客观真理,并尽量避免个人情感的表露,以外部世界为关注的重点;同时还强调诗歌中对事物的感知和部分的重要性,即诗中的元素在参与诗歌的创作时仍然保存自己的特质和独立性,相对应的,诗歌中部分的重要性总是大于整体。

    一、亚里士多德式的经验主义模仿

    毕肖普和华兹华斯对外部世界模仿的共同点在于对自然的模仿,对此毕肖普曾自称为同时代诗人中的“小华兹华斯”③[2];但两者在真理的反映方式上又有所不同,毕肖普属于亚里士多德的经验主义模仿,而华兹华斯则由柏拉图式的模仿说发展而来,强调处于超验之外的、“在人类心中占有一席之地”[3]的理式。

    从语言风格上来说,毕肖普深受华兹华斯的影响,多采用朴实的语言,反对使用华丽的辞藻来装饰诗歌,同时对诗歌主题的选择,她也同样如华兹华斯一般倾向于对自然的模仿。正如华兹华斯在《抒情歌谣集》的序言中说到的“我的目的是模仿,并且在可能范圍内,采用人们常用的语言。”[4]同样,毕肖普的诗歌绝大部分来自她对旅途中风景的描绘,即通过诗歌这面镜子来反映自然。她从加拿大到美国,再到巴西,从海湾鱼屋到“码头侧岸”[5],对四季、雷电、风暴颂歌,描绘鱼、麋鹿、蟾蜍等动物,这些都与华兹华斯对自然中“青青的鸟蛋”[6]、水仙等田园诗歌主题的再现相仿。此外,毕肖普还拓宽了诗歌的模仿范围,将社会的事件也纳入模仿对象中,譬如描写城市建筑物、街道、巴士、铁轨等。

    毕肖普对华兹华斯的偏离则在于他们采用的模仿方式截然不同。两者的作品虽然都强调事物的普遍形式,即理式,然而,在毕肖普的亚里士多德式的模仿实践和华兹华斯的新柏拉图主义的模仿实践中,其不同之处在于普遍形式与模仿的先后顺序不同。毕肖普的诗歌更加注重从实际出发,从切实发生的事件中,抽象出普遍的真理(形式),正如亚里士多德提到的诗人是在以诗歌为媒介描绘“可能发生的事情”[7]一样,即是一种可以用来推测的普遍模式。因此,毕肖普大部分的诗歌都取材于现实生活中的真实经历,诗人也多次在采访中说她的许多诗歌内容都是现实生活中真实发生的,以真实行动为模仿对象,诸如《鱼》《在等候室》等。《鱼》这首诗中的模仿对象是诗人在基韦斯特抓到的货真价实的鱼,通过对这一动物的模仿,艺术家再现了与下颚挂着“五只大钩子”[5]的大鱼相遇的场景,并借此抽象出自然界中生物对生命和自由的天然渴望与追求,以及在其中展现出来的普遍勇气和智慧。《在等候室》同样也是基于真实事件,将战争的残酷本质与媒介——诗歌相结合。相反,华兹华斯是一个超验主义者,认为理式在具体事物的形式之前就已存在于人的心灵,在其诗歌与世界的关系中体现为明显的人类中心主义,与毕肖普的以具体事件为基础的反人类中心主义南辕北辙。他的《我们七个》这首诗就死去的人是否还算作存在展开了说话者和小女孩之间的争论,女孩认为死去的哥哥和姐姐与活着的人同时存在,而说话者则认为仅有五个人,全诗几乎看不见现实事件的痕迹。

    毕肖普对自然的模仿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华兹华斯的影响,但她并没有止步于此,反而将这种模仿延至社会中的事件。同时毕肖普对华兹华斯的模仿实践也有明显的偏离,表现为对其超验主义的摒弃,转而回归至经验主义的模仿,以事实为基础,抽象出普遍形式。

    二、托马斯·霍布斯式的机械主义表现

    华兹华斯无疑是一位伟大的诗人,能恰如其分地把握好诗歌中的描绘和抒情。然而就诗人在诗歌创作过程中的心灵活动,即艺术家与作品的关系来说,毕肖普并没有接受华兹华斯直抒胸臆的表现方式,而是受同时代的伟大诗人T. S. 艾略特的“非个性化”影响,一方面有意识地避免个人情感的流露;另一方面也在诗歌中以动物拟人化、动物想象为媒介抒发情感。但毕肖普和艾略特的文学创作心理有所不同。毕肖普如大多数的经验主义者一样,诗中对世界的反映是机械主义的,更确切地说是偏向于霍布斯式的机械论,强调以对事物的感觉为基础,在心灵话语的范畴下,于巧智和判断力之间达成平衡,强调元素和部分。相较之下,艾略特则是一个柯尔律治有机论者,强调再创造或统一化和植物(即艺术)生长。

    虽然毕肖普“很少提及艾略特对她作品的影响”④[8],但事实上毕肖普确实得益于艾略特的“非个性化”观点,甚至她“对艾略特的解读比我们现在更细致”[9]。艾略特认为“诗人没有什么个性可以表现,只是一个特殊的工具”[10],毕肖普也认为诗歌不需要特意表现个人情感,而应该是印象与经验的结合,奉行诗歌的“无用”[11]论。因此,毕肖普的诗不像同时代的自白派诗歌和垮掉派诗歌一样,直接表现诗人的个人情感或者具有道德教化意图,更不必说像艾略特作品那样,对普遍形式有个人的评价。但就艾略特的“非个性化”来说,毕肖普也有自己的反叛,她通过动物拟人化和动物想象来表达私人情感,尤其在涉及记忆、家、庇护所等主题时,通常借动物之口来表达相对应的失措、焦虑和迷茫等情绪。

    此外,就文学创造中的心理而言,与艾略特相比,毕肖普也有较大的偏离。她在诗歌创作中遵循的是霍布斯的机械论,而艾略特则遵循的是柯尔律治的有机论。毕肖普强调部分的重要性,认为诗歌中并不存在一个高潮,每一个部分都自成一体,每一处都是高潮。因此毕肖普在对诗歌的处理上,部分总是突出的,而是否给予作品一个通常意义上的“结局”与“高潮”则显得没有那么重要。在《冬日马戏团》里,五个诗节以并列的关系呈现,毫无事件的发展顺序,最后只以一句“好了,已经走了那么多路”[5]结束,留给读者想象的空间,整体被弱化,而部分可以独立存在,诗中五个小节以玩具马和马背上的舞者为描述主体,各自独立。相较之下,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将诗人的创作过程比喻为化学反应,同时将诗人比作“一条白金丝”[10],其创作则是一次新化合物产生的过程。这正如柯尔律治提出的有机论一样,将诗歌的创作定义为再创造,同时强调诗歌的整体性和生长性。艾略特的《J. 阿尔弗雷德·普罗弗洛克的情歌》与毕肖普的诗截然不同,结构、内容上,难以将每一节单独分离出来,“每一行,几乎是每一个调,都产生出下一个……”[3]素材被重新组合、被再创造,最终产生新的化合物。

    虽然毕肖普几乎不提艾略特对她的影响,但事实上,毕肖普对艾略特的理解非常细致和深入,秉承着对个人情感直接表现的规避,她在诗歌创作时更加注重对元素和部分的强调,保证元素的原始特质和部分的独立性,而不是以生长和创造式的方法来进行诗歌创作。

    三、结语

    伊丽莎白·毕肖普在威廉·华兹华斯和T. S.艾略特的影响下,一方面着重模仿自然中的事物和避免抒发个人情感;另一方面也在此基础上拓展至模仿社会中的事物和借动物想象来表达个人情感。但毕肖普对这两者的美学理念也有较大的偏离,在作品中体现为亚里士多德式的模仿和托马斯·霍布斯的机械论表现,纵观这两种美学观念,可以发现,毕肖普的诗歌美学理念主要建立在对事件的反映之上,在美学的思想潮流中具有回溯传统的倾向。

    注释:

    ①原句为 “they seldom have anything interesting to ‘confess anyway. Mostly they write about a lot of things which I should think were best left unsaid”,此處为笔者译。

    ②原句为 “I always tell the truth in my poems”,此处为笔者译。

    ③原句为 “something of a minor Wordsworth”,此处为笔者译。

    ④原句为 “Elizabeth rarely mentioned Eliot as an influence on her work”,此处为笔者译。

    参考文献:

    [1]Monteiro, George, ed. Conversations with Elizabeth Bishop [M]. Jackson: 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96,42.

    [2]Walker, Cheryl. God and Elizabeth Bishop [M]. NewYork: Palgrave Macmillan Press,2005,137.

    [3][美] M.H.艾布拉姆斯.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M].骊稚牛,张照进,童庆生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44-195.

    [4]古代文艺理论编委会编.古代文艺理论译丛(一)[M].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6.

    [5][美]伊丽莎白·毕肖普.伊丽莎白·毕肖普:唯有孤独恒常如新[M].包惠怡译.湖南: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184-206.

    [6][英]华兹华斯.华兹华斯诗选[M].杨德豫译.北京:外语教育与研究出版社,2002,5.

    [7][英]拉曼·塞尔登编.文学批评理论:从柏拉图到现在[M].刘象愚,陈永国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43.

    [8]Millier, Brett Candlish. Elizabeth Bishop: Life and the Memory of It [M]. Californi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3,50.

    [9]Costello, Bonnie. Elizabeth Bishops Impersonal Personal[J]. American Literary History 15.2 (2003):334-366.

    [10][英]托·斯·艾略特.传统与个人才能[M].卞之琳,李赋平,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12-15.

    [11]Bloom, Herald. Comprehensive Research and Study Guide: Elizabeth Bishop[M].London: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2002,11.

    作者简介:付 钰(1993-),女,仡佬族,贵州人,硕士,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