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绿皮书》解读美国公路片的矛盾冲突设置

    赵海珍

    美国公路片是一种象征美国人民精神理念的特有文化产物,其艺术形式可以追溯到美国史诗文学和战后发展历史。受现代主义影响,该类型的主题多倾向于“逃离”,其本质是以旅途反映人生,重在刻画人物角色的内心世界。本文旨在通过在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中斩获最佳男配角、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影片三项大奖的《绿皮书》来讨论美国公路片中矛盾冲突的设置手法及其表现模式,同时通过美国公路片对现实的影射探究其背后民众的时代价值观念和美国民族、社会与国家精神文化。

    一、美国公路片溯源

    (一)电影类型溯源

    公路片也称为公路电影,通过将故事的背景架构在在翻山越岭的公路上,剧情往往安排主角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而不得不展开一段旅程,影片主角类似于中世纪屠龙探险的勇士,具有一往无前的冒险精神。[1]公路片诞生的时间是二战后的美国,彼时美国工业急速发展,社会经济繁荣,汽车也成为一种繁荣开放的风气和自由追求精神的象征。公路影片能够发展成为一種电影类型则是在20世纪60年代后,由丹尼斯·霍普执导且由他和彼得·方达主演的《逍遥骑士》在美国红极一时,并自此产生了“公路电影”类型片。而随着旅行的游历深入描述主角的内心世界记录其思想情感的变化过程也成为了公路电影最显著和独到的特征。

    (二)公路片与西部片的对比

    公路片和西部片都是美国历史精神文化的特有产物,两者共同表现的是主角对刺激热血边际探索的追求、对潇洒不羁的散漫情调的向往以及对无拘无束生活状态的热爱,但二者亦有不同之处。西部片的背景设定是原野和荒漠,主角大多为牛仔形象的英雄,时间则主要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而公路电影背景则建立在经济科技更加发达,城市建设更为成熟的20世纪中后期,此时大众的交通方式已经逐渐被汽车所代替,汽车亦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人们满足冒险探索欲望的交通工具。从思想意涵上来看,西部片主要从写实画面中强调人与自然的斗争过程,例如暴雪、寒风、野兽等客观存在的困阻,往往需要主人公在成长过程中更加勇敢和坚韧,来克服自然的磨难。影片的立意多是激励观众产生征服和创造的勇气。而公路片在现代主义的影响下更倾向集中突出人与自我内心深处矛盾的抗争,如孤独、自私、欲望、消极等内心精神状态特征,角色多是因自身消极的情绪、对人群俗世的逃避和疏离现实的渴望而踏上旅途,其旅程本身就是目的。[2]可以看到,西部片到公路片的意识形态进化过程中,也体现了随着时代变迁人类对于思索与审视自我内在的需求,不再仅仅满足于征服自然的探险所带来的感官刺激,这体现了人对自我关注的提高,和改变自我的愿望增化。

    (三)公路片的电影叙事结构

    公路电影的叙事结构一般具有模式化特征,主角因对现实的反抗或对人群的逃避展开一段旅途,主要体现其对放逐和流浪生活方式的追求,主角通过旅途过程中一系列的经历产生了自我成长的觉醒和对自我意识的思索与探究。公路电影的结局在传统意义上一般有四类:1.主角在经历一系列人或事的感悟与思索后,得到了精神的成长,选择回到出发的起点,并变得更加豁达睿智;2.主角在旅途的过程中意识到旅途就是他存在的意义,最后选择永不停歇地继续流浪;3.主角因为在旅途中发生的事情选择自杀,或者被外力作用影响进而导致死亡;4.主角经历了一场没有任何意义的旅行。

    二、矛盾冲突的内在逻辑

    艺术创作的本质即作者必须以某种方式为读者/观者创造出一种令人满意的情感体验;一个好的剧本故事,其精彩程度往往取决于故事中所设置的冲突。冲突的概念是两个客观元素在内在或者外在条件的作用下产生对立的情况,例如情感、力量、诉求、目标、欲望、资源等,在此之后则是双方的对峙和冲击。冲突的意义往往是用来反映主角内心情感、思想、状态的变化。

    就冲突本身适用的情况而言,从客观条件上分为内部冲突和外部冲突。外部冲突往往是通过外界自然或社会环境、角色的外界压力或者是其他角色的作用来决定冲突的性质和原因。以采用双男主形式的影片《绿皮书》为例,该片的主要外部冲突是厌恶黑人的失业意大利裔司机为了赚钱不得不接受了黑人音乐家的工作邀请,以及黑人音乐家因为需要向种族歧视最严重的南方巡演而不得不请求白人担任司机和保镖。这对主角的身份设定,很好地推动了情节和叙事的发展,其中的悬念也给观众留足了观影兴致。[3]而内部冲突则是由针对故事的本质内核,由角色间精神思想、价值观念的交锋而激荡的矛盾或者影片的立意内涵所决定。《绿皮书》的内部冲突,主要体现在主角种族和身份阶级问题上。在电影的时代背景中,白人和黑人是尊贵与卑贱的两极,更多的社会现象表现的是白人奴役和唾弃黑人,而在该片中,混迹夜场的混混白人司机和经受高等教育的杰出黑人音乐家,黑人与白人、富人与穷人的身份置换与当时社会截然相反的背景地位成为了本片最大的亮点和悬念,亦是本片针对当时的社会状况而设计的最关键冲突;两人肤色、阶层、性格和性取向的矛盾造就了电影深厚的思想内涵,不仅实现了全片叙事张弛有度、引人入胜的戏剧性,也揭露了创制者所意图表达的种族歧视问题和倡导种族平等的价值观。

    三、矛盾冲突的设置手法、表现手法及其意义

    (一)栩栩如生的人物刻画

    人物是大多数影片集中塑造的重点部分,导演通过对人物的形象、情感、性格、经历的描绘来引发全片的矛盾冲突。公路片中的人物和矛盾冲突是彼此渗透的、而人物是影片集中塑造的重点部分。人物塑造的个性化有利于影片矛盾冲突的深化、情节的发展和深刻内涵的建立,矛盾冲突像旋转的陀螺,每一次激烈的摩擦和碰撞都可以丰富人物角色在成长过程中内心世界的情感和其本身的性格,有利于塑造令观众更加印象深刻的角色,激发和强化观众的情感,因此,优秀的人物刻画对一部电影矛盾冲突的影响举足轻重。[4]在《绿皮书》中,相较于偏激固执,傲慢暴躁的白人,黑人音乐家浑身透露着一股知性、稳重和优雅的气质,即使是被白人压迫和针对也只是用音乐来释放怒气,这一儒雅而孤独的隐忍气质也成为了这个人物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标签。白人司机是一个随性散漫、善良义气的形象,影片开篇他将妻子用来招待黑人装修工的杯子扔掉这一行为可以看出他对黑人的偏见,但在剧本中所设置的外界冲突的作用下,他通过对黑人音乐家的了解和接触,发生了行为态度和思想观念的转变,也学会了用更美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善良和爱,这是该人物塑造的成功之处。

    在表面现象的背后,人物往往还隐藏有更加复杂的性格。例如音乐家放弃高薪和安逸的工作,怀揣着勇气南下想要改变世俗的偏见,但是他一直没有找对正确的方向,一直孤僻地认为自己“既不够白,也不够黑”,而在司机的影响下音乐家释怀了对他人看法的执着,放弃了装潢华丽的音乐厅里狂傲的白人而选择在拥挤喧闹的酒馆为黑人表演,借此他找到了心的方向,也收获了真正的满足和快乐,这是音乐家内心成长的过程。公路片最强调的就是人在旅途中内心情感和思想状态的改变,而创制者细致入微的刻画丰富了人物的形象和影片的内涵。

    (二)生动有趣的叙事情节安排

    情节是一部电影的灵魂,没有引人入胜的情节,电影将难以调动观众的兴致,电影的矛盾冲突亦主要在于情节的冲突。影片《绿皮书》中矛盾冲突的设置亦是通过情节的对比来实现。第一重对比是司机对黑人音乐家态度的逐步变化过程,以音乐会为例,第一场司机对音乐家的才华表示赞叹和敬佩但仍有一丝轻蔑,第二场司机殴打了嘲弄黑人音乐家的舞台负责人,并在音乐家表演的过程中感到自豪和得意,第三场司机看着舞台上钢琴家因为在酒馆被白人欺负的倔强而愤怒的表演心酸到近乎落泪。随着故事的推进和发展,司机心中白人高高在上的天平也逐渐向黑人音乐家倾斜。剧情不断制造小的矛盾来助澜内部矛盾,这是一个打磨人物的过程,也是潜移默化感染和打动观众的过程;第二重对比是最为震撼人心的一幕——黑人钢琴家与黑人农民的无声对视,这一跨越时空、跨越阶级、跨越身份的凝望也是全片的一大亮点[5]——仅仅是一组镜头的转移,人物外在和行为之间的对比,无声却发出巨响,同一个受压迫的种族,两种截然相反的姿态,恍若隔了万重深渊,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的自由消解了一个种族生而为奴的沉痛,这也是全片最宏大的主题;第三重对比是电影结尾,音乐家为了完成司机回家团聚过圣诞的心愿,选择代替疲惫的司机开车,从开始的白人替黑人开车到最后黑人给白人开车,说明此时两者已经积累了足够深厚的情感,这一情节设计不仅完成了与前面伏笔的照应,也表现了人性中温情的一面。影片的大体方向显而易见,叙事从头到尾一气呵成,旅途的过程中虽是酸楚疲惫,但结尾却充满爱与善意的主旋律。影片中的重重对比对人物形象的刻画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正如前文中所提及的公路片的本质特点——反映角色在路途中成长的内心世界的情感,而《绿皮书》中的对比很好地展现了情节在矛盾冲突设置中的重要地位。

    (三)别出心裁的对白设计

    对白是人物内心所思所想的直接反映,也是矛盾冲突设置至关重要的元素。《绿皮书》中的人物对白妙趣横生,司机和音乐家在汽车上的互动温馨欢乐,两人的对白也涌现出一些经典台词。因司机对警察施以暴力两人被关在监狱时,音乐家对司机说:“你永远不会以暴力取胜,只有保持尊严才能获胜。”“我一生都在忍受这样的言辞,而你至少应该忍受一个晚上。”以及两人从警察局逃脱后音乐家在雨中疾走呐喊的全片高潮:“我独自忍受轻视,因为我不被任何一个种族接受,如果我不够黑,不够白,也不够男人,告诉我,托尼,我是谁!”激荡人心的台词和入木三分的表演给予了观众极致的视听享受,使得影片的感染力振聋发聩。

    (四)独具匠心的线索和细节

    优秀的电影皆是靠细节取胜,而细节是矛盾冲突推波助澜的功臣,电影里大量的信息都隐藏在需要观众深度挖掘和思考才能发现的细节里,电影《绿皮书》更是如此。一本讲述了帮助非裔美国人旅行过程中找到住宿、餐饮乃至卫生间的绿皮书是全片的主要线索,也是作者设置矛盾冲突的重心所在,黑人音乐家在台上可以万众瞩目享受掌声,在台下却连使用卫生间的资格都没有,这一戏剧性的反差深化了影片的矛盾冲突,而一路向南过程中越发严重的歧视,也使得这一反差继续扩大,持续性地推动情节发展和人物形象塑造。片中考究的服装也是针对角色性格品味设计的细节,黑人音乐家因其博雅的内在修养总是维持着西装革履的形象,而司机的外在则相对随意,间接地反映了两个人性格和身份背景的天差地别。影片中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细节,即妻子在司机离开时叮嘱的信,前期信中记录了司机一路上对音乐家的认识,后来的信在音乐家的指导下司机学会深情地表达对妻子的爱。两人互动的过程和信中言语的细节都是温情的元素,体现了司机的责任感和音乐家卓越的文化修养,缓解冲突并拉近两人的关系,使得人物气血生动、圆润饱满的同时引发了观众心中感性的沉思和共鸣。

    (五)成熟自然的镜头风格和叙事节奏

    不同于大多数讲述歧视和差异的同类型电影,《绿皮书》没有歇斯底里地一味控诉,而是在一种轻快幽默又带有一丝深刻的气氛中将这个故事讲完了。创制者对全篇节奏的控制到位,就像导演拿着一只血压计,时刻测试着人物角色和观众的情绪。影片大部分在汽车、音乐会、休息场所三个场景中循环讲述故事,而这三个場景也是矛盾冲突逐渐积累的过程,汽车中两个主角的相处往往是气氛最轻松幽默的时候,而音乐会台上台下的反差则是矛盾冲突的开端和缘由,彻底离开被白人环绕,追捧奉承的音乐会来到黑人旅馆后才是灾难的开始,这也是深化矛盾冲突最深刻的地方,音乐家想要发泄音乐会上所积累的屈辱与愤懑,结果在旅馆被嘲弄、在酒吧被殴打、在警察局被扒光衣服,种种歧视的痛苦遭遇连观众都深受折磨,充满震惊和愤怒,但就在此刻导演镜头一转,又回到汽车音乐家与司机相处的过程来缓和和治愈外界创伤给角色乃至观众所带来的压力,消解外部矛盾,将叙事向全剧的中心推动——司机与音乐家的内部矛盾。片中出现了两次警察局,一次是司机用钱搪塞了警察从而把音乐家救出和音乐家打电话给总统的弟弟救出了袭警的司机,两段经历都营造了紧扣心弦的紧张气氛,但在那个暴雨之夜,司机表达了对音乐家尊贵地位的羡慕和对他高高在上的抱怨,音乐家淋着雨对他哭喊这许多年来光鲜背后的孤独,都给观众带来了极其震撼的感官享受。最后两人彼此理解包容,互相道歉,心与心之间的距离缩小,友情得到了升华,矛盾变成了角色关系的黏合剂,两人的观念和认知都得到了成长,观众的情感也得到了慰藉。

    四、蕴含的时代价值和精神文化

    美国一直自诩为平等、公正、包容的自由国度,但美国公路片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美国在现实中真切存在的尖锐矛盾,《绿皮书》背后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不同时代美国民众的追求与思潮。

    (一)种族歧视

    美国作为种族歧视最严重的国家之一,南北战争后美国核心的社会问题,人种、制度和国家之间的矛盾也持续在不平等的现实境况中滋长。反映种族歧视的政治正确的电影层出不穷,时至今日,这类题材依旧历久弥新,正如公路片《绿皮书》所引起的大众思考——种族之间的矛盾否已经真正消除?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演讲中种族平等的倡导是否已经真的实现?影片引起世界关注的同时也重新唤起了大众的反思。

    (二)失落、疏离与反叛的一代

    孤独和流浪是公路片雅俗共赏的主题,公路片中的主角往往在现实的夹缝中选择逃离,在旅途中纵情地释放寂寞和欲望,这种看似消极丧气的思想其实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当时人们的生活状态以及对宿命的反抗和追求。例如公路片始祖《逍遥骑士》中呈现出的横穿美国潇洒自在的豪情;《邦尼和克莱德》中对抗美国内忧外患现状而绽放的新锐光芒;《Monster 女魔頭》中穿越重重阴霾和对爱与人性的再度呼唤;《天生杀人狂》令人耳目一新的暴力美学、对自由的向往和对社会主流意识及媒体的控诉;《不准掉头》中对人性黑暗歇斯底里的揭露等等,公路片像是一个时代的见证者和记录者,珍藏了那失落、疏离与反叛的一代。

    公路片具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沿途壮丽的自然风光,史诗般的意境氛围,酣畅淋漓的绝望放纵等,其悲壮和怆然的背后往往隐射的是一个时代的渴望与救赎。它揭露了人性深处的残忍、孤独、绝望等幻灭情绪,讨论了人与自然间“存在”与“寻找”等宏大主题。旅途中的人和事在帮助主角成长的同时也让观众对自己所处的时代有了更加完整的认知,因此公路片的存在无疑对人们的价值观和思想文化的传播具有意义深远的影响作用。

    参考文献:

    [1]陈林.展示“矛盾框架”,教好“矛盾冲突”[ J ].教育视界,2018(22):33-34.

    [2]陆凤仙.巧妙设置冲突,刻画人物形象——以《林冲棒打洪教头》的教学为例[ J ].小学教学参考,2018(15):17.

    [3]龚金平.反腐题材电影的冲突设置与艺术魅力[ J ].上海艺术评论,2018(01):68-69.

    [4]司维.谈《戏装》中戏剧冲突的设置[D].云南艺术学院,2017(33):27-25.

    [5]李洁.电视剧《红高粱》人物设置研究[D].南京航空航天大学,2017(2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