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轮代理的青春岁月

姜景寅
我今年91岁。1955年秋,我从山东大学英语系毕业,被分配到中国外轮代理公司上海分公司。当年风华正茂,如今已是耄耋老翁。1998年,我才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在外代干了43年。
初到公司,事事都感到新奇,甚至连外轮代理公司是做什么的也不清楚。报到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难题。一艘英国货船在进港时,撞沉了一条中国小渔船,渔船上有人落水身亡。港监和公司领导约见英轮船长,让我这个英语系毕业生当翻译。当时,我认为 自己是能胜任的,在校时英语水平不错哦。在接待室见到了40多岁的英国船长,他是第一次当船长。我方和船长的寒暄很顺利,效果也好。但涉及海事业务,困难就来了。连中文业务词条都不懂,当然更谈不上翻译了。真的像钝刀割肉,勉强完成了任务,我感到非常尴尬。过后,一夜都没睡好。翌日上班,我到人事部门要求调动工作。领导问我:“你想做什么工作?”我说:“我看那文件收发工作还不错。”领导批评我:“真没出息!”我面红耳赤。对远洋航运业务一窍不通,不掌握专业词汇,不通专业外语,根本谈不到做好本职工作。从此,我专注于航运专业学习。
公司成立初期,所代理的外轮虽不多,可是能登轮工作的人更少,从而形成了船多人少的现象。当时的工作多是日夜兼程。驻船员往往是一艘船连一艘船地进驻。我尚未结婚,孤身一人,无家庭负担,不分昼夜地驻船工作。1956年春节,是我到上海后的第一个春节。除夕傍晚,我忙了一天后从码头回到公司,领导对我说:“小姜,今天是大年夜,组织上为照顾上海有家的老同志吃团圆饭,今夜让你值夜班,替替他们。”我二话没说,赶紧回到码头上船连续值夜班了。码头上停靠的是一艘卸载古巴糖的外轮。该轮是一艘破旧的老船,船舱漏水,糖包全都泡在水里,卸货非常困难。我在船甲板上来回走动了一夜,为卸货工人和船、货方当翻译。夜间寒冷,我冻得人发抖。舱里的糖豆化成了糖水了,卸货时,用水桶一桶一桶地倒到码头上的水斗车上,糖水滴在甲板上立刻凝成冰粒,人走在上面打滑,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翌日凌晨下班后,我渴望找个地方吃早点暖暖身,可是走了几条马路,也没找到卖早点的。我问路人:“为什么今天没看到卖早点的?”他说:“今天是大年初一呀!”太累了,又没吃上早饭,回到宿舍,我一躺下就睡着了。
宿舍离公司很近,夜间有紧急任务,公司总是派人到宿舍叫我,不论下雨还是遭遇台风,我总是随叫随到。当时政府规定,凡是外轮和港区、货主、海关、联检等单位联系工作,都必须由外代人员作翻译,外轮进出港的联合检查也须有外代驻船人员参与。
记得有艘我方外贸单位租用的英国货轮,在定海桥浮筒卸化肥,这艘老船的吊杆经常坏,码头装卸区一定要我公司派人日夜为之当翻译解决问题。公司实在派不出人手,我忙完手上接管的外轮工作,自告奋勇地去英国货轮,为船方和装卸区工人之间解决关于修理吊杆及装卸机的矛盾。日夜守在船上,每日三餐要乘着小舢板到岸上小食铺吃碗阳春面(公司规定不准在外轮上吃饭),来回需要一个多小时。一日三餐全吃阳春面(因为价钱便宜),在船上一个星期,大便都拉不出来啦!当时通讯设备不发达,和公司联系工作,只有上岸打公用电话,如遇上天气不好,坐着小舢板在黄浦江上,风浪很大,实在危险。
当时还有一项严格的规定,即外轮到港或离港时,驻船人员必须在现场。到港船的缆绳第一根在套上码头船柱之前;在浮筒靠泊时,大船的第一根缆绳套上浮筒的练环前,驻船人员必须到现场。外轮离港时,最后一根缆绳脱离码头缆桩或浮筒的练环后,驻船人员方能离去。挂靠浮筒的外轮离港,缆绳脱离浮筒练环,外代人员已在岸上,没法看清情况,驻船人员必须在轮渡码头听到外轮发出的汽笛声,才可离开现场。
公司规定:夜间开船,驻船人员可乘公交车;后半夜开船没有公交车,可以乘三轮车。有一次,一艘外轮离开安东路浮筒开船后,已是后半夜两点钟了,在路上等了很长时间,但等不到一辆三轮车。人很累但很无奈,我只能提着工作包,内有舱单和船方退回的借款等,在静静的马路上,从安东路步行到外滩海关大楼,已是凌晨四点钟。天快亮了,我只好在公司办公室拉过三把椅子,睡到六点钟,又开始了第二天的工作。
我一生中的三件大事都是在公司完成的。1956年,我在公司入党。1958年冬,我在公司外宾接待处举行婚礼。当日,我下班后坐着三轮车接新娘到公司,仪式很简单,买了一束花及一些糖果。公司三位经理都参加了婚礼,公司好多同事也都参加了,倒也非常热闹。然后,我们坐着有轨电车回新房,有两位经理和好几位党团员陪我到新房(一间十余平方米的小房子)。当时,新娘和我丝毫没觉得寒酸,相反感到温暖。在党的关怀下,我有了工作和自己的家。
在我新婚的第二天夜里,有一艘外轮凌晨要开航,有急事要解决。公司调度派人到我家,叫我马上到船上去。我立刻行动,到船上解决了问题,船如期开航。我一早到了公司,领导才发现自己曾将该船的事项交给了另外一位同志。领导说:“小姜正是洞房花烛夜,怎么又把他拉出来了呢?”就这样,三天婚假就变成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