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档案的整体性及其保护路向论析

    康蠡 肖代龙

    摘要:针对口述档案研究和实践中存在的问题,运用整体论指出口述档案及其与其他档案、传承主体、所在环境的整体性,提出口述档案的保护应处理好与其他档案保护的关系,注重保护要素的齐全性和参与主体及地区的协同性,并做好制度设计,以维护口述档案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可靠性,保障口述档案的传承。

    关键词:口述档案 整体论 整体性 档案保护

    Abstract: In view of the problems existing in the research and practice of oral archives, this paper points out the integrity of oral archives and it with oth? er archives, its inheritors and environment by ho? lism, then proposes tha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oral archives protection and other archives protection should be managed well, the attention should be paid to integrity of protection elements and the coordina? tion of participants and regions, and the system should be perfected in the protection of oral archives, so as to maintain the authenticity, integrity and reliabil? ity of oral archives, and ensure the inheritance of it.

    Keywords: Oral archives; Holism; Integrity; Ar? chives protection

    進入21世纪以来,国内档案学界对口述档案的关注持续升温,在理论研究和实践工作两个向度上都取得了长足进展。纵观既有研究和实践,可以发现其蓬勃发展的背后也潜藏着一些问题:由于缺乏整体性视野,在关注口述档案的保护时,大多只聚焦于口述档案本身及与之相关的部分要素,对其他要素尤其是关键要素之间的联动重视不够,由此导致了口述档案工作的割裂倾向。为此,本文借助整体论思想,从整体性角度解析口述档案的属性,并据此提出口述档案保护的整体要求,以期为口述档案保护实践提供新的参考。

一、口述档案整体性的立论依据

    口述档案及其保护问题的理论根源是整体论。所谓整体论,是指在批判、扬弃还原论的基础上,以“整体”这一哲学范畴为研究对象,探讨整体现象和规律而形成的一整套理论与学说。作为与还原论互斥互补的理论范畴,整体论以有机、联系、全面、辩证的观点看待世界及一切事物,将事物视为由不同要素相互联系构成的统一整体,在分析和处理事物的过程中,既重视构成事物的各个部分的性质和功能,也重视各个部分之间及其与整体之间的多元作用和协同耦合,给人们的认识和决策提供了新的思路和途径,同时也为口述档案的认知和保护带来本体论和方法论层面的启迪。

    (一)整体论揭示口述档案具有整体性

    本体论层面,整体论代表了对世界或事物本原的预设和研判,认为整体性是事物存在的实然状态和本质特征,强调任何事物都是由诸多不同的部分所构成的有机整体。[1]在这个整体中,部分与部分、部分与整体之间存在着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部分的相互联系和作用催生了整体,使之拥有新的结构和功能,因此,事物整体的变化发展受到各组成部分的共同作用,任何单一或复合的部分都不可能单独促成整体的发展变化;另一方面,部分的生存、发展与变化也依赖于整体,受到整体的制约——任何部分的变化总是以整体的联系为前提,离开了整体也就无所谓部分。[2]整体论坚持以“整体”指代事物的本原,建立了新的事物本体观。口述档案实质也是由多方面因素复合作用所构成的整体,也具有整体性。

    (二)口述档案保护应采取整体性方略

    在方法论层面,从整体论出发,世界和事物是“不能被割裂的整体,不能割裂或者分开来理解”[3],它要求对事物的考察和剖析要以事物的整体性为基点,抛弃简单的线性因果论,走向非线性的复杂性理论,并从过去过分注重分析的方法论中觉醒出来,实现由强调要素分析到重视整体综合的转变。[4]进而主张在处理事物和问题时要从总体上关注构成事物的全部要素,总揽要素之间的有机关联和结构,把部分与部分、部分与整体之间的相互关系结合起来,以对事物或问题的最优解为准则,统筹观照各个部分及其与整体之间的协同关系。事物本原的整体性内在地要求分析和处理事物时必须采用整体性的方法,由此提示我们,口述档案的保护也应着眼于其整体,采取整体性、全局性的方略。

二、口述档案整体性的表征分析

    整体论为诠释口述档案的整体性奠定了理论基础。根据整体论对事物整体性的阐释以及口述档案生成的特点,口述档案的整体性大致包含了以下几个方面。

    (一)口述档案本身是一个微观整体

    这种整体性,概括起来主要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是构成要素的整体性,也可称之为口述档案的水平整体性。其主要反映口述档案是以口述者对历史事件的感觉和知觉为基础,从口述者的记忆、思维衍生出来的,因此口述档案是口述者思维、知觉、记忆和情感、声音等因素的统一体,是声音、表情、神态乃至肢体语言等表达方式的多样性共在。这些多样化的形式因功能、性质相异,承载着不同的信息,表征出不同的意义,且都内在于口述者的记忆与心灵这个根本。由于口述者的感知和记忆是生动的、整体的,也就决定了构成口述档案内容的各种元素不具有还原性,而是总会以整体的样态出现,并且所有的元素都在某种程度上对记忆的构建和复原起着相应的作用。故此,对口述档案所表达和蕴含意义的理解,必须将这些要素统一起来。二是运行过程的整体性。所谓运行过程的整体性,是指从历时性角度而言,口述档案并不只是承载记忆的静止的固化物,而是一种“立足现在对过去……重构”[5]的、开放的连续物,是由前后相继的多个阶段连缀而成的完整过程。根据口述档案的生命规律,每一份口述档案的产生,基本上都要经过“经历/听闻—记忆—采访—记录—整理”等环节,整理之后还要加以保管、开发和利用,甚至为求得记忆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可靠性,还需对同一或不同的当事人反复进行追踪、访谈。由此说明口述档案其实是在运动中生成的,它是在外部力量的推动下,经由不同阶段的运动演化而逐渐充实完善起来的。这些不同的阶段虽然在时序上先后有别,负载的内容与意涵亦有所差异,但它们并不是彼此孤立、互不相关的,而是在时间上呈现出整体推进的态势:后一阶段以前一阶段为基础,同时又构成了下一阶段的起点。这样环环相扣、相互衔接,最终连接成一个完整的链条,共同构成口述档案这一整体。据此,正是构成要素和运行过程的不可分割性造就了口述档案本身的整体特性。此种特性一方面赋予了口述档案经济、社会、文化、情感等多元价值,使口述档案的采集、保存充满了难度和挑战,使其在形成和演化过程中与多种技术、多个学科休戚相关,并受到档案馆、图书馆、研究机构及社会组织等多重主体的关注;另一方面则为口述档案的扩充更新提供了可能,使得对其提出了动态保护的客观要求。

    (二)口述档案与其他档案之间具有整体性

    考察人类记忆留存的全部方式,我们看到,口述档案作为一种独立的档案门类,虽然与其他类型的档案(着重指书面档案和实物档案)在媒介材料、形成逻辑和表现形式等方面有很大区别,但就范畴和功用而言,却与这些档案存在着“互证互补、密不可分”的关系。一方面,尽管书面档案和实物档案等由于出现时间更早,在档案家族中占据主导地位,但因为自身记录方式的局限以及长期以来的记忆留存取向,加之档案载体的自然老化等原因,这些档案所记录的历史记忆无可避免地会在真实性、完整性、鲜活性等方面存有缺陷,其不仅难以记录全部的社会活动,而且某种程度上也会存在失真、错讹和虚假等现象,这就需要其他材料和记录加以补充和佐证。作为对口述史的查访结果,口述档案以当事人的记忆为依据,经由当事人口述转化而成,其“内容反映的均是当事人的亲历、亲见和亲闻”[6],具有原始性和真实性,因而能够与书面、实物等材料相互印证,证实历史事件的真伪。并且,因为容易超越身份、种族、文化水平等条件的限制,口述档案可以突破记录精英人士记忆的传统,将记录视野投向广大的社会民众,使普通人也成为历史记忆的缔造者,并将当事人的音容笑貌、神情动作和情感感受等都记载下来。故其往往能够提供书面档案和实物档案无法涵盖的重要内容和细节,使历史的本来面目得到更加全面、详细和生动的展示,从而极大地弥补书面记录不全的缺憾。另一方面,就口述档案自身来讲,由于是历史当事人留存的“活记录”,受当事人记忆老化、情感倾向、利益牵绊以及所处环境等主客观因素的干扰,它所记录的信息也会出现主观性、模糊性和不确定性,或存在选择性记忆的问题,这就自然会给口述档案的真实性、可靠性带来影响。在此情况下,要确保口述档案的真实和效用,也要求见诸于其他档案的支撑和佐证。可见,口述档案与其他档案在记录方式和功能方面各有优劣,二者的关涉对象、所载内容及起作用的领域等虽有分野却相互补充和关联,都是传承记忆、呈现历史的原始记录的有机组成部分,具有不可分割的密切联系。

    (三)口述档案与“人”之间具有整体性

    出现这一现象的根源,主要是由于口述档案对社会记忆的建构,是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互动而实现的,这样使得人的因素深深地渗透于口述档案的各个层面。首先,从生成机制来看,跟其他档案与社会实践活动同步生成不同。口述档案是采访者根据特定的目的,围绕相应的访谈主题和计划,对历史事件的亲历、亲闻或亲见者进行访谈,系统地倾听、挖掘其相关回忆和认知而成的。也就是说,它是采访者和口述者基于对话和互动,能动性地对过去予以构建和展现的结果。这就意味着,口述档案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纯粹的客观产物,而是人们基于回顾过往、观照当下和未来之需,对当事人经历或见闻过的历史活动信息加以转录、呈现的人化之物,其真实性、可靠性与口述者和采访者都密切相关。它的出现与质量不仅依赖于口述者的状况,包括其年龄、人格、记忆力、文化水平、身份地位、利益取向、对事物的价值判断,以及口述者的心境、情绪、对采访者的信任程度和对口述后果的预判等,[7]也和采访者的立场、技巧尤其是采访者与口述者的匹配程度等多种因素有很大关系。因此可以说,口述档案与口述者、采访者是融为一体、不可分割的,没有口述者和采访者,就没有口述档案。其次,口述档案的传承依赖于人的记忆和活动。“人”是口述档案传承的主要载体,正是通过人的记忆及人与人之间的口耳相传,口述档案才得以世代相承、不断充实和延续的。离开人的传诵和传播,口述档案及作为其源头的口述记忆便有遭遇消亡的危险。再次,口述档案的形成与运用离不开不同口述人之间的互动,从而使同一或异域空间的口述档案存在统一性。从以往经验来看,口述档案虽然是个体对历史事件的回忆叙述,但每个个体的回忆叙述都是相关联的一组叙述的一部分,都被镶嵌在个人从中获得身份的那些群体的故事中。[8]这就引出了口述档案与人的整体性的另一重意涵,即伴随着“人”的迁徙流动的不断发生,以口述人为直接生成源和原初载体的口述档案自然会分散、流落到不同的地方,以致在空间上呈现出散碎化的特征,但这些分布在不同区域的承载者,在文化、血缘、信仰等方面却往往带有同宗同源性,这些潜藏于他们身上的文化、血缘、信仰等因子在将口述人的记忆转化为口述档案的过程中,会直接或间接地投射到后者的内容之中,由是将口述档案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成为一个难以割裂的整体。

    (四)口述档案与环境之间具有整体性

    所谓环境,指的是外在于口述档案并与其发生联系和作用的所有自然和社会因素(这里不包括口述者和采访者)的总和。强调口述档案与环境具有整体性,乃是因为,尽管就微观机制而言,口述档案是在口述者与采访者的互动中产生的,跟这两者的多维主观因素直接相关,但以更广的视域察之,作为构建主体的口述者与采访者本质上也是“根植于特定群体情境中的个体,是利用这个情境去记忆或再现过去的。”[9]故环境(情境)本身即是催生和形塑口述档案的宏观机制的一部分,口述档案的出现与演变始终脱离不了环境的制约和影响。一是环境直接关涉到口述档案的产生和质地。虽然表面上看来,口述档案源出于口述者与采访者对记忆的挖掘和提炼,但它实际上是当事人在认识、改造和适应自然与社会环境的过程中孕育和生成的,这种特殊的催发机制内在地决定了口述档案的内容和形式毫无疑问会融入环境的选择和印迹:这不仅体现为口述档案的很多内容本身即是关于对环境的认识和改造,而且在于作为口述档案前身的口述记忆能否转化为口述档案,以及哪些内容能够转化为口述档案,并以何种形态得以留存,除了与口述者、采访者及二者的互动有关外,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环境的需求及对环境的合规性,以及环境中的技術水平和管理条件等。站在这个角度讲,环境构成了口述档案的生命之源,没有人与环境的交互作用,口述档案就难以产生。二是从传承规律来看,口述档案形成之后,其后续的保管、利用和存废也会受到环境的深刻影响:环境(保管条件以及需求的程度、持久度等)不但影响口述档案的寿命和活力,而且还留存了理解口述档案的场域和背景——要了解口述档案从何而来、因何而生,并把握口述档案指涉的意义等,就应充分知晓其环境以及环境中起作用的因素。就此看来,口述档案归根结底也是环境选择和塑造的产物,环境不但构成了口述档案赖以产生和存续的土壤,为口述档案的出现与发展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要素支撑和“滋养”,而且也是追溯口述档案所载事实,理解口述档案价值,保证其真实性、可靠性的不可或缺的元素。离开了特定环境的支撑,口述档案便会失去存续的根基,其传承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导致生机活力迅速减退,甚至有失传的风险。故而要保护好口述档案,就不能割裂它与环境之间的有机联系,而应从整体上将它们看作是不可分割的统一体。

    

三、基于整体性的口述档案保护路向

    综上,口述档案的各个元素及其与其他档案等外在要素构成了一个严密的有机整体。这种特质决定了口述档案保护必定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统筹协调多个方面的因素和关系,做出系统性、综合性的安排。为此,至少应做到以下几个方面。

    (一)与其他档案保护的有效协同

    在这方面,最关键的是要正确认识口述档案,树立科学的口述档案观。这就需要我们从“书面材料无条件高于口述材料”的认知中跳脱出来,站在整个社会记忆构建的高度来审视口述档案,将其视为社会记忆传续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认识其与书面档案、实物档案等的互补依存关系,肯定其在填补记忆空缺、还原历史真相方面的独特价值,因而同样值得被珍视并被本真地记录下来,以此增强口述档案保护的使命感和自觉性,并在实践中把它与其他档案的保护结合起来。

    (二)注重保护对象的全面性

    口述档案及其与生成主体和环境的整体性,客观上呼唤口述档案保护不但要考虑口述档案本身,而且也要将口述档案传承人及其生存、传续的环境纳入保护范畴。因为基于口述档案生成和传续机制的特殊性,保护传承人其实就是保护口述档案传承的核心,守住口述档案传承的活载体。而对口述档案原生态环境的有效呵护则可最大限度地留住口述档案赖以产生和传续的根基,给口述档案的生成、传衍提供一种“自然而然”的场景和需求。

    (三)注意参与主体和区域的整体性

    口述档案的保护专业性强、牵涉面广,具有跨学科、跨领域、跨部门乃至跨空间的特征。这意味着一个完整的口述档案保护项目,仅仅依靠某个单位或某个部门是无法完成的,为了维护口述档案的整体性与系统性,必须集成政府部门、档案馆(室)、社会组织及公众等多方面的智慧和力量。因此,科学的口述档案保护工作,应当遵循跨界融合与协同理念,在行动中实现对同一或不同地区组织、文化、技术、财政、宣传、人事和司法等多个部门功能和资源的有效整合,[10-11]使之相互协调配合,形成整体性的工作机制。如此,方能发挥合力,充分调动各方资源使口述档案得到比较全面的保护。

    (四)做好制度设计,增强工作的系统性

    口述档案保护业务烦琐、耗事费功,不管是要确保各种要素采集齐全,还是动态保护机制的形成,抑或是多元主体及区域的联动,最终都须以一系列的制度作为后盾,因而完善的制度供给至为重要。目前,我国已制定了《非物质文化遗产法》《档案法》以及《口述史料采集与管理规范》等多部通用性的法律法规,有些省份还颁布了地方性的规章制度,这给口述档案保护的法治化、规范化打下了坚实基础,但还不能很好地满足快速发展的多样化、差异化、联动化的口述档案实践。未来需要进一步结合特定地域、特定族群和特定类型口述档案的特点,制定出更多带有地方特色、族群特色的法律法规和制度规范,并突出对跨区域合作的重视,使口述档案的保护更加完善,同时也更具针对性。

    *本文系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项目“云南少数民族口述档案资源的集中与分布式共享研究”(项目编号: QN2017047)阶段性成果。

    注释及参考文獻:

    [1]贺天平,刘伟伟.整体性:“多世界解释”的方法论原则[J].江海学刊,2017(5):52-57.

    [2]陆勇,童鹰.从系统观整体性原则看科学技术学建设[J].系统科学学报,2008(4):72-75.

    [3]张妍.马克思主义整体性与整体论的逻辑思想探究[J].学术交流,2016(7):23-28.

    [4]夏建华,许征.整体性观念的系统论阐释[J].系统辩证学学报,2004(2):2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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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潘玉民.认识与行动:再论口述历史档案资源建设[J].档案学通讯,2012(1):101-104.

    [7]王海晨,杜国庆.影响口述史真实性的几个因素——以张学良口述历史为例[J].史学理论研究,2010(2):61-69.

    [8]王玉龙.不同的记录不同的过去:口述历史档案的兴起及其理论影响[J].档案学研究,2016(5):4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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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杨文.数字人文视阈下的社会记忆构建研究[J].情报资料工作,2019,40(5):3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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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单位:1.海南省社会治理创新与人才培养研究基地2.中山大学信息管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