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金

    我们家本来有五个成员:爷爷、爸爸、妈妈,还有我和小狗贝贝。可是,现在只剩下爸妈和我了。爷爷在一年前失踪,贝贝在一月前失踪。

    我已经是初中生,懂事了,而且语文成绩不错。应该可以把我们家里的事写清楚,说明白。先说爷爷吧。爷爷是在奶奶过世后到我们家来的,住在我们家的储藏室里。我爱我爷爷,因为在上小学之前,我是在乡下跟爷爷奶奶过的。爷爷看我的时候,眼里尽是慈祥和疼爱的光亮,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都流出温暖与喜悦。我喜欢坐在他的腿上,听他讲“小白龙行孝”、“寒婆婆过江”的故事。也喜欢吃爷爷用树枝烧熟的红薯。那时候,爸爸妈妈还在省城打拼,忙得连心爱的儿子都顾不上,只能放到乡下。现在不同了,爸爸成了一家大公司的高管,妈妈当上了全职太太,专管我和小狗的生活起居。我们家住的是豪华小区,爸爸开的是宝马x6,还有专用车库。只是他出门的时候多,回家的时间少。有时他在外面吃了饭回家,我已经睡了。所以,我跟爸爸打照面的机会少。他在忙他的大事,很少跟我交流——也许,他听妈妈说我的学习成绩还不错,就不必管了吧!

    有一次,爸爸在家休息时,爷爷趁妈妈不在,向我爸爸提出了几点要求,大致是说要在储藏室里装一个电视,再安一套炊具,让自己做饭,不必爬上楼同儿孙们一块吃,吃了看看电视,好打发时间。爷爷的理由是自己爬楼太累。其实根本原因是受不了妈妈的冷眼。爷爷有时候将饭菜掉到桌子上、衣服上、或者漂亮的实木地板上,妈妈就会皱一下眉,斜视犯了错误的爷爷。那目光有些犀利,我都看得出来,爷爷还不懂吗?爷爷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可是爸爸不知什么原因,没能满足爷爷的愿望。最后的结果是,爷爷自己花一百六十块钱买了一个小型收录机,听听新闻听听戏。怕丢失,用一根带子挂在胸前。爷爷在我们家住了一年多之后,渐渐苍老了。右手夹菜开始颤抖,时常将夹起的菜又掉进菜碗里。每当这种时候,妈妈的脸色都是阴沉的。爷爷往往不再夹菜,闷头吃光碗里的饭,就下楼去陪伴他的收录机去了。我本来想问爸爸,满足爷爷的要求太难吗?那我跟爷爷一起住行不行?可是一直没有机会。直到一年前爷爷失踪,让我又难过又气愤,哭了两次。

    失去了爷爷,好像没有引起我们家多大的震动。爸爸给老家和亲戚们打电话问过几次之后,一切归于平静。日子照样过,妈妈照样遛狗,爸爸照样忙碌,只有我心里渐渐充满了愤怒,开始影响我的学习了。

    贝贝是在八月三十一号——开学的前一天丢失的。开学四个星期后,妈妈受不了对贝贝的思念,在小区的公告栏里张贴出“寻狗启事”。正文写着:爱犬贝贝,栗色,品种为法国贵宾犬。于八月三十一号走失。有拾到者,本人愿以一万元酬金赎回。我放学回家看到这份启事,瞬间热血喷张,想到了一个我懂事以来最大胆的主意——

    这个下午,正好爸爸也在家——这些天爸爸总回家吃饭,大概是为了安慰失去爱犬常常流泪的妈妈。我吃完饭,鼓起勇气对爸爸妈妈说,我知道贝贝在哪里,我带你们去。妈妈睁大眼睛:“真的!”爸爸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你怎么知道在哪?”我埋下头,不与他们的眼光正面接触,只说了一句,开车去吧,不用带酬金。

    车在新建的足球场旁边一个工棚前面停下了。我们下车时,已经听到了贝贝的叫声,也随着停车的声音,爷爷探出头来。爸爸妈妈嘴巴都张大了,疑惑地望着两个失踪的家庭成员,半天缓不过神来。爷爷坐在用水泥模板搭成的床上,一言不发。贝贝则欢快无比,轮番舔我们三个人的脚。爸爸盯着我,好像要从我脸上盯出答案。妈妈迫不及待地问“这究竟怎么回事?”我没有回答,望着爷爷枯瘦的脸,眼泪哗哗地流出来。我站到爷爷身边,对着我曾经无比崇拜的父母哽咽着说,开学前两天,我跟同学们听说这边新建了一个足球场,就带着球跑过来,走到球场旁边,看到还没有拆掉的工棚外,站着我爷爷。我抱着爷爷哭了一场。第二天,趁妈妈出去买菜,我牵着狗,把狗交给了爷爷做伴,我用自己的压岁钱买了狗粮,想让爷爷不太孤独。这不算犯错吧妈妈?今天放学回家,看到妈妈张贴的启事,刺痛了我,我做了一道数学题,请爸爸检查我的作业。亲爱的爸爸,帮忙看管一条狗,一个月的酬金是一万。爷爷抚养你,送你读到研究生毕业,一共二十五年,用二十五年乘以每年十二个月,等于六百个月,酬金应该是六百万。您用这个数的百分之一,给爷爷买个电视机,买套餐具什么的,买几件好衣服,就这么难吗?我敢保证,我长大了,绝不会让你们住在废弃的工棚里!

    我的嗓子开始嘶哑,由哽咽變成了嚎啕大哭。爷爷也老泪纵横。我透过朦胧的泪水,看见爸爸拉起妈妈的手,双双跪在了爷爷的面前。当然,我也同爸爸妈妈一起跪下。

    “宝马”载着我们一家,奔驰在回归的路上……

    黄金屏,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已退休十一年。在多家报刊发表散文、小小说、格律诗、文学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