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春天很远的雪域有鲜花

    王宗仁

    我完全是无意而为,才保留下了这些照片,这些在青藏公路沿线几乎每个兵站的留影。我常凝望这些照片沉思万端,心绪逆流而上,掠过曾经走过的高原山水,一年又一年,最后停留在我初上高原第一次投宿的那顶帐篷前,连同我携带的情意滞留在荒原上。卷地而来冲天而去的大风吹不散千年的苍凉。帐篷在寒风中整夜抖索。我企盼着母亲的呼唤把我带到她的黎明,可是夜色很深,母亲的语言肯定有局限性。索性我就想这样一直停留在高原茫茫的历史烟尘里……突然,我听到“嘎”的一声,时光的涟漪破裂,又把我荡离往昔,回到了今天。今天,阳光融融,蓝天灼灼,遍地开放着细艳的花瓣。

    回忆,永远隔着整整一个天涯。

    我在这一摞照片中选出不同时期留下来的三张展示给大家,可以看出数十年间高原兵站的巨变。

    第一张照片,拍摄的具体时间记不太清了,大约在1959年至1961年期间。背景:积雪的山峰,山巅有一朵寂寞的闲云。山下呈展着一片仿佛还没睡醒的草原,零零散散的牛羊在疲惫地移动着。瘦瘦的青藏公路切开草原很不情愿地伸向远方。只是远走,没有高飞。其实那朵闲云并不闲,正孕育着一场暴风雪。

    我满脸伤感地定格在照片的右下角。不知是望着雪山还是天边,在向往什么呢?身后那顶帐篷就是兵站的客房,去年的寒风还挂在帐篷上。帐篷在风中不住地摇晃。因为是冬季,帐篷总是那么寒冷。一侧停放着我驾驶的那辆很笨重的汽车,民主德国制造的大依发牌汽车,可载重6吨半,二战后淘汰下来的旧车。

    第二张照片,摄于1980年,长江源头。背景:刚刚解冻的沱沱河,水泥大桥上贴满早春的阳光。一缕炊烟升腾如线,一轮红日画地为圆。河岸上远处近处顶顶帐篷挺立,牛羊遍野,一群牛羊一群童话。我站在桥头,桥头上写着“源头第一桥”。稍远处,兵站围成“冂”形的三排砖瓦平房,整齐,豁亮。风的声音很轻很轻,掠过河面,消失在兵站门前。兵站院子里汽车兵们出出进进,有的来投宿,有的赶夜出发。生命的征途上布满鲜花和荆棘。

    桥边坡地,一片没有消融的残雪上几棵刚探出地面的小草,毛茸茸的鹅黄脑壳!

    我静静地望着那些小草沉思。这时我才明白期待比拥有更重要!

    第三张照片,摄于2004年夏,唐古拉山兵站。背景:兵站那拔山而起的三层楼房不甘示弱地洋溢着它的时代风采。两旁耸立着同样格式的两栋楼房,分别为通信站和输油泵站的营房。沉默千年的荒原、雪山永远不诉说,道路漫长。为唤醒它而来的三栋楼房,一字排开,顿然烔亮。这是神圣的相约,步履绝不迟疑。唐古拉山的楼房,世界屋脊上千百年来独有的风景,许多进藏游客都要在楼前停留,观光,留影纪念。

    围绕着三楼,在公路边形成了一个雪山小镇:饭店、旅馆、加油站、歌厅、小商摊……总有赶路人、朝圣者在小镇作短暂停留,人小憩,车加油,然后再登征程。他们把自己交给远方,不在乎山后还有另外一座山,河那边有另外一条河。只要在唐古拉山歇脚,就会有联想,也是力量。

    我站在兵站大门口,坚毅的脸上充满翻山的力量。身旁的标志牌上写着:海拔5370米。我不需问路,也不离开,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我比标志牌高,但我不敢跟它比。就这样站着。我是如此成功地忘记了自己,只记住你:唐古拉山!

    在我的作品里,有相当多的文字纪录着兵站生活,其实兵站生活从本质上讲也是汽车兵生活。因为最初青藏公路上的那二十多个兵站,就是专门为汽车兵设立的。我们这些汽车兵和兵站的关系实在太密切了,把它比作鱼水之情一点儿也不为过。兵站不仅担负着汽车兵的食宿招待任务,就连汽车的吃喝也包了。它给汽车加油加水还要保养修理,这难道不是给汽车管吃管住吗?兵站是炎日里的遮阳伞,寒冬里的一盆火。这是青藏诗人柳静的两句诗,当时我们在好些兵站的食堂都能看到。

    直到现在,久住北京的我仍然觉得我的隔壁就是兵站,拉萨兵站、纳赤台兵站、五道梁兵站、那曲兵站……那些出出进进的人就是包括我在内的那些整日忙碌奔波的汽车兵,出了兵站门就是雪原,就是白雪覆盖着的车场、公路。兵站的同志挥手送别:战友,雪路上开车多加小心,欢迎返回时再来住站!对方回答:会的,战友!回来见!话虽这么说,可是有的出征西去的汽车兵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刚通车的青藏公路异常简陋,有多少泥沼、雪山、冰河……在考验着打开西藏通道的开拓者!但是不管怎么说,兵站同志这句祝福的话是伴随他们西行路上的一股强劲的温暖动力。

    在我数十年人生经历中,兵站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实在太深!我不会忘记第一次走进楚玛尔河兵站的情形。楚玛尔河是长江源头一条支流,长年累月不是咆哮而是轻歌漫舞地在荒原上流淌着,我听不见远处流水的声音,也不知道它的魔盒里装着哪一片彩云,但我能触摸到它冰凉外表下那颗炽热的心。楚玛尔河兵站只是个中午站,不留宿,过往的汽车兵只在那里吃一顿饭。在我第一次执行运输任务之前,当时早我们半年上线的老兵就绘声绘色地告诉我们,到了楚玛尔河就是到了野生动物乐园,什么野马、野驴、野骆驼呀,黄羊、岩羊、藏羚羊呀,粽熊、雪豹、野牦牛呀,很多很多的野生动物,全都集中在那个地方了。那个地方叫霍霍西里(即今日的可可西里),它恐怕是全世界最大最大的草原之一了!正是老兵们这样丰富形象的描绘,使我们这些刚穿上军装不久的新兵大开眼界地知道了,在中国的西部还有这样一个地方。我们顺理成章地有了热切的期待!

    我就是这样走进楚玛尔河兵站的。在进站之前我很有必要先介绍一下我们这些汽车兵。为了介绍得具体、形象,就以我为个例吧,当然是具有代表性的个例了。

    你看看我的这身装扮,一身衣裤连在一起的工作服,上身还套着一件已经发白变色的旧棉军衣。腰里扎一条麻绳,算是腰带了。高原风头太大,让腰部裹得紧成些,暖和,干起活来也利索。一双长筒毡靴,很笨重地套在双脚上,走起路来特像熊猫在移步。那顶毛皮帽的两扇护耳,总是翘起来,多像两只翅膀。我当然想飞,但是重任在肩的我们这些汽车兵最知道的还是首先要把双脚牢牢地踏在青藏大地上!

    这个夏日的中午,我们就是怀着这样的期待走进楚玛尔河兵站的。一样的工作服,一样的长筒毡靴。一个连队的120多名汽车兵,也确实够壮观了!就凭那坚实迈动的毡靴,足够把楚玛尔河的寂寞、沉睡踏飞。不变的色彩是一种素质,希望没有边界。实际情况是,楚玛尔河兵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简陋,荒凉。但我没有失望。因为这里的冻土地是热的,接待我们的兵站战友的心是诚的。这就是生活。生活与世界永远是那样宽广,一条路堵塞才能使另一条路通畅。所以,我难忘楚玛尔河兵站!

    难忘兵站门前那座接送风雨等待激流的木笼子似的桥。

    那是一座什么样的桥呢?木桥。说得具体点,是架在河上的一个大木头笼子。横七竖八的木柱、木板、木条组合成的一座简易桥。不仅立柱是木桩,就连桥面也是木板和圆木参差铺就。那立柱是好几根木桩用铁丝捆绑在一起合成的,这些合成的立柱之间有或直或斜的木板牵连着,暴露在外面的那些不算少的“冂”形铆钉显得十分吃劲。奇怪的是,桥面上的那些木板或圆木并没有用钉子固定,都是活动的。汽车在过桥时,桥体的各个部位都会争先恐后地发出吱吱嘎嘎的叫声。据说木板、圆木活动起来有弹性,可以减少压力。可想而知,汽车过这样的桥要担多大的风险,提心吊胆,稍不留神就会人仰马翻。我们连队的45辆车,一字排开,停在岸上,由副连长指挥,一辆一辆地通过,全都挂低速档行驶。副驾驶员站在对岸观察桥体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变化。大约用了三个小时,全连的车队才过了桥,停在兵站的车场上。

    我们过的这木桥已经是楚玛尔河上的第二代桥了,第一代桥那是慕生忠将军带领指战员们修路时铺的水下石路,称作“漏水桥”。大概是“文革”中期,我在楚玛尔河上看到的就是一座钢筋水泥桥了。这应该是第三代桥。桥移了位,紧挨着第一代桥,但第一代桥和第二代桥都不存在了,被岁月缩朽成一座孤独的废墟。楚玛尔河上的第四代桥诞生在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中期,这是一座体现着现代科技水平的大桥。壮观雄伟的合抱粗立柱,像一个个巨人,威风不减地顶着宽阔而厚重的桥面。两辆汽车并排行驶不用怎么减速直奔拉萨而去。九十年代初,慕生忠将军在他有生之年最后一次重返青藏线时,凡是能去的地方他尽量都走到了。据说,老将军站在楚玛尔河大桥上,望着涛涛东去的河水,抚摸桥栏,流着热泪,嘴唇颤抖着,就是不说一句话。他在桥上来来回回步行好几次,最终也没说一句话。他只是从河边抓起一把泥土,反复地一松一攥紧。老将军回望往事,从一个崭新的角度审视青藏迷人的巨变。他舍不得丢弃手中那把泥土,因为泥土的富有,日子就显得沉甸甸!

    难忘兵站露天食堂那顿散发着古老温馨留着荒原野味的午饭。

    楚玛尔河兵站的午饭简单而丰富,单调而多味。吃了些什么,留下了些什么,我在日记里都有记载,至今珍贵地收藏着。副食是我们车队自带,每人一包咸萝卜,开包就能吃。炒鸡蛋粉,还有一根大葱。我需要对鸡蛋粉作一说明,今天的人们恐怕对它不甚明了。那个年代它可是我们高原军人的看家菜,携带方便又有营养。将鲜鸡蛋加工成粉末状,我们还得感谢心灵手巧的工人。主食是兵站现做,米饭,馒头。因为高原海拔高,水的沸点低,八十度就开锅,米饭馒头皆是半生不熟。米粒与米粒之间互不粘连,做馒头的面发酵不起来,硬梆梆的。但是我们都吃得很香,很可口。当然与肚子确实饿极了有关,但最重要的还是兵站战友那份热情让人感动,暖人心窝。站长和招待员把饭菜逐个地送到餐桌上,反复地说:“同志,乘热吃,多吃些。路长,天冷,饿着肚子会受罪!”句句轻声的叮嘱都含着重量。自后好多日子,我都常问自己:我们的汽车运载的是西藏的物资,但我们的心里是否灌满了西藏百姓的温饱和安宁?有没有这个自问,太重要了。精神上的感情实在重于物质。这是我在楚玛尔河兵站以及后来在高原的经历中学到的。我知道青藏高原所有的兵站都不是汽车兵的归宿,而只是出发点。我们还要上路,去拉萨,去喜玛拉雅山。我们步履沉重,因为我们扛着希望和使命!

    就在这顿饭快要吃完时,团长王有功端来一盘特殊的菜,顿时把我们吃饭的气氛改变了。变得惊喜,变得热烈,变得无所适从。团长是跟着我们连队上路的,兵站为了照顾他,特地炒了一个菜:野葱爆兔肉。葱、肉都是霍霍西里自产的,野葱还容易采到,野兔就很难逮到了。唯其这样,这道菜只能给少数人享受了。团长,一团之长,又最年长,当然非他莫属了。可是团长不忍心独吞这道名菜,就捧来让大家共享,他说:你们一人一筷头,快,给我消灭掉!同志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不动筷子。可是团长撂下这盘菜就走了。野葱爆兔肉,冷冷地放在桌子上,独自散发着香味,芬芳。我们是在离春天很远的地方赶路,没有想到在距自己很近的地方看到了鲜花。一盘野味,一束光亮,翻乱了餐桌上的情绪,却凝聚了兵们的思想。最后到底是谁吃了这道菜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大家都把一份暖暖的感情深深地种在了楚玛尔河的冰层里!

    难忘兵站一侧草坡上那只受伤的藏羚羊。

    我常常这样想,我真正认识楚玛尔河乃至整个可可西里,是从一只受伤的藏羚羊开始的。后来我写出了《藏羚羊跪拜》,再后来,我被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委任为藏羚羊的代言人,都与那只受伤的藏羚羊有关。那只受伤的藏羚羊怆惶逃走的情形给我的心灵带来了多大的痛苦!痛苦加深着痛苦,痛苦有时也可以缓释痛苦。确实如此。

    那天吃罢中午饭,我们从兵站食堂出来,在车场旁边的草地上晒太阳,小憩,之后准备马上出发西行。要说我们玩得有多开心,绝不尽然。毕竟高原严重缺氧,大家连舒舒畅畅喘气的自由都难得享有。就在这时候不知谁人喊了一声:“黄羊!快来看黄羊!”绝对是喜悦大于惊奇。随之几乎所有人的视线被牵引到了兵站一侧的那个向阳草坡上。那里果然站立着一只黄羊,壮壮实实,约一米来长,头顶两只角笔直而向外微弯,直指天空。需要说明的是,其实这就是藏羚羊,那时我们把黄羊、藏羚羊统统叫黄羊。那家伙长得真美丽,毛色带褐,腹部毛呈白色,暖茸茸的鲜亮!就在我们正有滋有味地看着藏羚羊时,不知是哪个兵打了一枪,击中了藏羚羊的腿部,它先是打个趔趄,卧地,然后挣扎起身,一扭一拐地逃走了。可以想象得出,带伤的它跑得多么痛苦,多么缓慢。所幸的是放枪人没再追赶。它边逃走边回头用胆怯的神情回望楚玛尔河兵站。它逃跑了一阵子后,在一个坡顶站住了,跑不动了吧!也许是要看清是不是还会有人要放枪!远远的望着,血色的瞳眸。

    我们西行,再西行。我们西行有终点。可是那只没有任何设防的藏羚羊它逃命的终点会在哪里呢?它的家呢?它还能不能再安全地回到妈妈的身边?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藏羚羊,也是第一次看到人类用罪恶的子弹射杀藏羚羊。可以这样说吧,那只受伤的藏羚羊边走边回头用怯颤的神情探望的镜头,在我的脑海里萦绕了数十年,它带给我的寒冷和恐惧一直刺着我的心。我无法远离死亡,又不敢接近死亡。那时候人类猎杀藏羚羊仅仅是为了填充空空的胃囊,而今人们已经懂得了藏羚羊浑身都是宝,猎杀它为的是发财。可可西里藏羚羊的数目锐减,从15万只一下子减到了3万只。荒滩深处一堆堆扒了皮的霉烂了的藏羚羊的骨肉,肥沃的是荒原贫瘠的土地,烫伤的是有良知的国人的心。盗猎者疯了,放枪放的眼都红了,杀藏羚羊,连保卫藏羚羊的县委书记索南达杰也杀了!人呀,迈向文明的台阶越高,为什么越是疯狂得愚昧!太阳落下山以后,月亮尚未抬起头来,在暗夜的角落里,白天的美好、芬芳被寒风冰冷地修剪成带花的陷阱!

    毕竟每天升起的太阳仍旧是新的,谁陈旧,谁就会被光芒射穿。历史跨入新世纪一个雪花回到水滴的春季,唐古拉山藏好了皱纹,青藏公路藏好了轮印。我又一次来到可可西里。迎面扑来的是一组比现代派音乐更铿锵更激奋的旋律,火车!青藏铁路通车了。一列从北京开往拉萨的列车正高歌猛进在唐古拉山下。在西藏,没有什么比车轮的奔跑更重要。当年汽车飞轮旋转,给西藏送去解放和民主。今天火车轮飞万里,给西藏送去繁荣和富强。青藏线上的兵站顺理成章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那个楚玛尔河兵站已经消失,只留下几处还没有完全风干的断墙残灰告诉后人这里曾经有过的喧闹和温暖。自然消失的不仅仅是楚玛尔河兵站,还有不冻泉兵站、二道沟兵站、花海子兵站、谷露兵站、温泉兵站,等等。兵站数量的大量减少,标志着青藏高原已经迈开大步前进了。过去车况差道路狭窄,从西宁走一次拉萨需耗去半个月时间,现在驾驶员脚踏油门一阵风,四天就能到达。枯瘦了几个世代的凸凹的驼道死了,沉重的外国汽车碾下的深陷的小路死了!一些东西诞生,一些东西死去。挣扎着生活,是那样艰难,轻松地活着,又是那样愉悦。这就是历史。

    可可西里地面上仍然保留着两个兵站,五道梁兵站和沱沱河兵站。每次来到这两个兵站,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可可西里之魂,藏羚羊。多少年了,我没有忘掉那只受伤的可怜的藏羚羊。人类的贪婪使愚昧升级,那些手持猎枪的人失掉善良之心,变得可怕的贫穷。他们把爱交给了恨,肆无忌惮地猎杀生命,从藏羚羊身上寻找购买汽车和支付房租的硬币,藏羚羊的惨叫成为他们发财的希望。今天的可可西里变了,我从兵站这个小小的窗口就能看到。兵站成了不是志愿者的可可西里自然保护站保护藏羚羊的志愿者。每年初夏,当大批的藏羚羊从青藏铁路的绿色通道拥向太阳湖产仔的时候,兵们就悄悄地躲在暗处护着这些可爱的精灵。他们在兵站的院子里为藏羚羊建立了温暖的家,专门收留那些受伤和走失的小藏羚羊,喂养它们,给它们医伤。伤好了,长大了,再把它们放回大自然。那些面容憔悴却心狠手毒的盗猎者冲着兵站的三层大楼,不怀好意地说:“就这些大兵多事!”因为正是这绿色的军营,打碎了他们发财的黄粱美梦。多少次,他们运载藏羚羊皮张的汽车被战士们阻拦,多少次企图逃跑的盗猎者被兵们抓获,多少次一些初进可可西里准备铤而走险猎杀藏羚羊的人被他们劝回。

    兵站,洒满和熙阳光的家园,迸出寒光英气的家园!

    兵站,飞掠着和平音符的军营,彰显着力与美旋律的军营!

    我走进了五道梁兵站的“休闲大厦”。这是进入新世纪以后,在青藏公路沿线各兵站挺起的一种新型建筑,玻璃钢结构,通体透亮。数千平方米的面积,宽敞,明亮。“休闲”二字进入高原汽车兵生活中,这实在是一件鲜嫩鲜嫩的新闻!它集学习、娱乐、健身于一体,你可以在阅览室翻阅报刊杂志和你喜欢的文艺书籍,可以在聊天室邀上几位好友天南海北地穷侃,可以在电话室与包括妻子儿女和朋友在内的知己畅开胸底地交流感情,也可以在棋盘室摆开智慧的沙场真真假假地习武练兵,当然也可以把你数天来积攒的疲劳、困乏舒舒松松地消散在那些铁臂钢架的健身器械上……休闲,就是忘掉旅途的疲劳,漫不经心地快乐着;就是扔下所有的烦恼,轻轻松松地浪漫着;就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境地,让时间停留在阔远的想象中!

    我感慨万千地漫步在“休闲大厦”里,既想慢慢走着享受这阳光下的宁静、清沏,又想快步浏览尽多地收获这雪域美景。休闲,休闲!我不由得想起了遥远的一件又一件往事,我和我的前辈汽车兵在青藏高原留下的难忘的苦涩而艰辛的脚迹:当我们的车队被罕见的暴风雪围困在唐古拉山25昼夜时,可曾想到过休闲?当我们在藏北无人区遇到一股叛匪袭击车队死亡临近时,可曾想到过休闲?当慕生忠将军的修路大军断粮多日吃地鼠嚼草根时,可曾想到过休闲?休闲是几代高原军人用心血用生命换来的和平果实。它积蓄了多少等待多少关怀!

    我坐在“休闲大厦”里,透过玻璃看见不远处的岩石上,结结实实地蹲着一只鹰,它在看我,我也看它。互相陌生,又似乎很熟悉。难道它就是一代天骄弯弓射落的那只大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