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身份和文化记忆

    刘妮 方韦涵

    

    

    

    一、模糊的边界

    (一)时空纵向的扩散(传统、历史)

    将历史的时间轴推移来看,无论是文化运动或是工业革命,每一个重大的节点都是时空轴上的一个小点,星罗棋布,每一个节点发生时间的不同,让这些点的疏密关系产生着变化。有的聚集在一起连成一片,比如工业革命,科学技术的进步改变了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对社会发展具有较大的影响力与助推力;有的虽相对分散,但却又如黏合剂一般使分散的点黏接一起,比如起源于墨西哥的玛雅文化,虽然处于新石器时代,却在天文学、数学、农业、艺术等方面都有极高成就,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因此,将时间轴拉伸,历史上无论是技术还是文化,都是两者相辅相成推动着历史的进步。人们在对文化的传承中,接受其中的精华,抛弃其中的糟粕,并不断在传承中创新、在创新中传承,将历史中众多节点活化,使之在时空纵向扩散,并模糊了具体的时空边界。

    如同大多数事物一样,动画的发展也存在着历史轴线。动画的发展也有近百年的历史,有着自己的发展道路和前行轨迹,在经历了社会变迁和技术革新之后,动画以自身独特的表现力在艺术长河中奋勇前进。同样,动画也需要经历挫折、分离甚至瓦解,这些都是它的必经之路,经历过这些锤炼的动画将会更具魅力。因为只有经得起历史考验的作品,才能成为凝聚民族精神和人类思想的艺术。就像马克思所说:“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创造的。”中国动画自诞生以来,从万氏四兄弟制作的第一部有声动画《骆驼献舞》和中国第一部长篇动画《铁扇公主》开始,都是创作者自发和无意识状态的典型表现;到中国动画发展高潮时期,如1981年的《三个和尚》,创作者开始了更多的思考,从理性的视角对社会制度与个体的关系展开探讨,自觉地融入更多的人文思想;在中国动画的低迷时期,动画的发展研究陷入被动局面甚至迷失自我;直至今日,中国动画开始觉醒,创作者和艺术家对动画作品有了更多的思考、更多的定义,突破了单一传统的创作方式,出现了更多新型的艺术形态与各种观念、审美相互交融的艺术载体。不论是精神内涵探寻还是表现形式实验,都在相辅相成中推动着动画的发展,一步一步经历着对传统的重构和对现实的升华。

    (二)地理横向的蔓延(国家、文化)

    在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由于地理位置的局限,地球上慢慢形成了各种意识形态,中国的阴阳五行,似虚若实,都是物的表现。日本建筑大师黑川雅之曾对“物”进行了定义,“物是对不同时代的文化所进行的混装”[1];而对于艺术家而言,“物”更是表现思想的一种载体形式。东亚文化具有非常高的相似度,得益于喜马拉雅山脉的阻挡。如今,世界在互联网的拉伸下,信息流弥漫于世界各个角落,在地球上呈现出横向蔓延的包裹之态。

    動画,是一种集具象、抽象和意象于一体的艺术表现形式,从本质上来讲,它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在文化多元化的大环境下,不同地域下的文化都能得到动画艺术媒介传播的推动,动画作为载体也包容着多种文化的个性。同时,艺术家因受不同区域文化的影响,其作品也表现出不同的艺术风格和精神。随着后现代艺术的来临,在地域文化多元化的时代背景下更是为各国文化交流的开放式发展带来了巨大的空间。区域性文化资源的后现代跨地域跨国家重构运用,已经渐成一种引领动画发展的必然,地域性文化资源因此成为一种不可或缺的动画创作源泉。[2]在墨西哥举办的“传统·身份和文化记忆——2019中国当代动画影像展”(以下简称动画影像展)上,钟远波的作品《绵竹年画》,选择以年画传统故事为背景,展现出四川绵竹年画质朴浓郁的乡土气息和鲜明的民族特点。作品演绎的是秦琼和尉迟恭成为门神为保护唐太宗夜斗鬼怪的故事。画面将唐太宗、秦琼和尉迟恭的形象以传统绵竹年画形式展现,流畅的角色表演配合川剧音乐独特的旋律、板式及套腔锣鼓,使整个作品的画面感、律动性、节奏感十足,将中国传统文化以当代形式呈现在观众面前。同样,黄晓瑜、王超的作品《万家灯火》,使用具有地域特色的对白,以厦门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的发展为背景,但并不仅仅是在讲述一个关于于厦门的故事。作品重在为我们展现时代的发展、城市的变迁,现实生活有了许多我们认为理所应当的变化,这些变化使我们的生活更加方便,城市更加整洁美丽,但那些随着城市变迁而逝去的记忆与生活方式,终会成为我们心中最柔软的复古情怀被深深怀念。在本次动画影像展上,动画作为中墨两国文化交流的载体,中国的青年艺术家通过自己的动画和影像作品去传达与表现一个日渐复兴的东方文明。艺术家用自己的优秀作品架起中墨两国文化交流的桥梁,必将在不同层面促进和加深两国的文化艺术发展。

    (三)艺术家实践的自由

    而古往今来,是人主宰着器物的用、工、市、争、合的过程。中国文化始终凝聚着某种内蕴,妙性知化,力致广大,不断地朝向更高一层的精微与宏阔,正如贡布里希在《艺术的故事》开篇所说“没有艺术这回事,只有艺术家而已”。[3]中国文化源远流长,有着浑厚而明晰的文明特性。在全球化语境的今天,艺术创作会受到很多外来文化的影响,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做到不丢失自己的传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本次动画影像展上,艺术家用他们的作品承载了对华夏文明的历史想象,是当代社会价值观和文化身份的体现,是艺术家的自我书写,同时也反映了当下中国动画和影像艺术创作的发展现状。艺术家强化了作品的独立性和差异性,继而呈现出强烈的身份认同意识。他们在自己的作品里用丰富的艺术语言去呈现自我的表达与思考,如段天然的作品《物自体迷宫》(图1),通过物体在空间中的抽象逻辑和数理运动,来讨论我们感知系统中对于符号、运动、意识、空间的局限性。作品分三块屏幕展示影像,将现象的空间与理性的空间相呼应:窗前静置的长方体用颤抖的运动回应飞鸟;小球由内及外的自我繁殖,自说自话的循环运动在看似偶然和无序的状态里被联缀成文,慢慢地裹挟了对建筑空间中潜意识的虚妄与神秘莫测;以梦为马渐渐导引出我们外部的感知世界。动画作为一种泛存在的艺术语言方式,为当代艺术家提供了深度表达的有利条件。艺术家不再局限于单一的表达,而是通过作品的独立性强烈传达自己的所思所想。

    余春娜的《须弥纳芥·6粗》,以墙为无,以物为有。多屏呈现在场馆中搭建一个展示“道”的空间,一念无明起,宇宙万有现。作品将三维技术融入当代人物造型,以黑、白、灰色调呈现画面。作品以水熊开始,到乌贼、虾、引擎的出现,作者对为什么自然之中会出现这些生命颇感兴趣。“我们拥有了自我意识,看到了自然规律,创造了这些人工的物体,这些也都是自然的一部分么?宇航员,一手拿着法杖一手拎着水壶,在拥有了科学技术、宗教信仰、文化的我们,能够证明怎样的生命意义?”艺术家用自己的作品表达自我的认知,不断地提出问题、不断地反问自己,将观众带入其中,引发思考。他们以其丰富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在自由书写自我的同时也推动中华文化的繁荣兴盛。

    二、网状互联的系统空间

    (一)叙事结构的动态重构(动态重构性、社会选择性)

    当前,随着艺术观念和审美原则在新时代环境下的进一步碎片化,越来越多的叙事性动画成为艺术的试验场,当代动画文本在消解传统叙事解构的同时,开始注重叙事方式的丰富性和多样性,艺术家有意识地开启新的叙事思路。动画作品尝试表达作者的人文情怀与哲学思辨,展现出当代动画影像艺术的延展性和多样性。例如在本次动画影像展中,喻高的影像作品《橱窗内的景观》,有旋转木马,有墓地,有火车窗外的风景,有放在无字书上的手,而贯穿它们的是窗内的一张桌子,盖着红、黄、蓝、白、黑五种颜色的桌布,桌布在跳动。很难去解释这种感受,但它比一切逻辑都真实。艺术家用很碎片化的画面去构成其感受中的生活面貌,没有限定的逻辑,但却很真性情地展现出了自己的感受。这种“破碎性”叙事给人带来更多不一样的惊喜,刻意而自由的留白给观众更多思考的空间,观众会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去解读作品。栗子的作品《刺》(图2)与《轮回》和《第五类森林》是一系列关联作品,同样也跳脱了传统的叙事模式,以意识流情绪性的镜头串联起整部作品,单频24小时不间断循环。画面中一个女人在森林里不断地行走,但是事实上她永远也走不出这片森林。画面中的女人一直想走出一片森林,觉得前面一定和现在所处的环境不一样,但其实没有任何不同。这就彷佛是一个存在主义命题,人生的意义究竟在哪里?或许人生就是无意义的。艺术家以动画影像的方式表达自己对生活的思考,没有具体的叙事也没有特定的台词,一个女人拿着剑四处挥舞,好像在挣扎又好像在寻找……

    在全球化和互联网冲击的当今时代,华夏文化正在日益走向复兴。在经历了中西方文明的碰撞之后,越来越多的艺术家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中华传统文化的伟大与荣光。文化记忆对传统文化的认同是社会选择和人文建构的结果,突破了传统文化单向关注保护对象的局限,例如薛峰的动画短片《不负三春晖》(图3)。作品故事改编自中国的古典传说,是一个关于亲情的故事:一个沉迷于求仙得道改变命运的贫寒子弟,怨天尤人,迁怒老母拖累,弃母离家寻觅升仙之路。经人指点,他在回家路上寻访一个“披着衣服并赤足”为其开门的人,即是他应该找的真“佛”。年轻人一路受人冷眼,身心俱疲倒在自家門口,而此时母亲的关怀和温暖唤醒了年轻人的痴梦。艺术家用充满浓郁沧桑的敦煌壁画风格与造型,呈现了一种与西方审美完全不同的视觉体系。画面色彩充分体现出古代壁画中矿物颜料被氧化后所形成的风格,而残旧画面则让千年的中国古代壁

    画艺术再放光彩。作品中华州皮影老艺人的唱腔悲怆而动情,启发观众在朴素原生态的古典审美中重温亲情的力量。作品在展现中华传统文化的同时并没有延续传统的刻板,而是十分巧妙地将中华文化以一种极具调侃夸张的形式于当代动画影像中予以呈现。突破传统、承载记忆,将传统融入当代,让中华文化绽放新的时代光芒。

    (二)数字技术的虚实互联(当代技术/传统文化)

    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渊源流长,因为地域和文化上的差异,因此各个地区的艺术风格也呈现出不同的表现形式,中国动画的发展也受到了这些艺术风格的影响。当代影像动画,作为一种新的艺术形式,结合了美术和影视等各种艺术门类的形式,所以动画在一定程度上需要一些新兴技术来推动它的发展。工业革命带来的科学技术发展,为动画这种艺术形式带来了新的技术支持,可以说,今天的动画艺术能展现得如此流光溢彩是离不开科技的发展的。近年来,随着计算机技术的迅速发展以及多种跨媒介艺术形式的诞生,动画的发展也进入了大踏步前进的时代。2006年,中国诞生了第一部三维动漫——《夏》,作品将三维技术与中国传统的水墨艺术相结合,一经问世便受到了广泛关注。作品利用三维技术实现水墨晕染的效果,但它并没有让技术的锋芒掩盖艺术韵味本身,而是借助科学技术将中国传统水墨画的意境更加真切地展示在观众眼前,为中国动画的艺术表现形式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实现了技术性和艺术性的平衡与和谐。将新技术与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相融合,是中国动画产业发展中面临的重大课题。我们要在继承中创新,在创新中发展。例如在本次动画影像展上,唐红平的作品《幻影西厢记》,便是以《西厢记》为创作素材,集水印木刻、水墨意境、多维空间、非线性的时间于一体,诠释新媒体时代下的多元互动、和而不同的创作理念。作品用现代的时代特性与视角重新解读《西厢记》,为观众构建一种主观性强的观赏体验,将角色之间的思维状态与交织用视觉符号呈现,解析角色的内心活动,推动剧情发展。《幻影西厢记》采用环幕空间的方式来展现全息动画,墙壁和地面共同成为展映的幕布,置身于作品之中时,外界的时间、空间、声音都把你包裹在内。这种沉浸式的动画艺术形式,为水墨动画的创作提供更多的可能性与探索空间,同时也能让观者更加贴近作品感受其意蕴。

    近年来,我国经济与文化建设都取得了长足发展,新一代的动画艺术创作者在这样的新环境下,将传统与当代相融合,利用新的科技手段,创作出了更多具有时代特色的作品。如祝卉的作品《p先生》,利用三维动画技术与实拍相结合,让二维的虚拟影像与三维现实空间有所联系,主人公“p先生”由上百条光线组成,墙壁上投影着关于P先生的故事,每一条明暗变化的光线便代表着一位现场观众的心跳频率,象征着生命与记忆的传递。作品将传统二维动画延展开来,全方位地呈现出创作者所想表达的内容,使观众产生一种身临其境之感。邓强的《六欲天》,同样是运用数字技术创作的一部动画作品。这是一部“3渲2”(三维动画转二维动画)风格的动画短片,版画风格的主体造型与颜色鲜亮的纯色背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数字技术的突破性发展,赋予艺术家新的灵感与新的创作方式,为艺术家的创作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艺术家借助新的技术手段,将传统文化与当代文化相结合,创作出许多具有时代特色的优秀作品。

    三、自我发展的内生长

    自我发展的内生长,其实是在寻找艺术家和观众之间互动的一个交叉点。艺术家通过作品向观众输出思想情感,观众会自发地在其中寻找一种配对的关系,他们的心里可能会将自己的经验、记忆或是某种想象与作品相结合,从而萌发出一种新的理解。这种新的理解也许是艺术家可控的,也许是他们不可控的。观众在得到艺术享受、自我审美能力提高的同时,又会将自己内心的感受、心中产生的新的定义反哺到艺术作品中,促使艺术作品质量的提升。

    (一)诗意与欲望的碰撞交织

    在此次动画影像展中,叶佑天的《月迷藏龙》(图5),是基于湖北美院百年校庆创作的一部新水墨式“诗意影像”作品,作者以诗情咏叹的方式表述了对湖北美院的浓浓情意。全片打破常规,将生活现实与人的生存记忆拆散,制造出了诸多具有文化融合甚至熟知后的“陌生”景象——如天鹅湾与山水完美构建,梦境与现实景象的交融伴随着现代水墨与数字手绘交融。艺术家以客观手法跨越一般性心理描述,试图引发灵魂层面的触动与哲学沉思……

    叶佑天把中国传统人文精神運用到动画艺术中,凝聚中国传统文化,将“诗意”的表象与内在完美地转换在画面之中。他的艺术影像作品打造了一个又一个“玄之又玄”的影像世界。“诗意影像”,不仅在视觉上使观众获得了感官世界的审美享受,并且在精神上让观众体会到人生的畅然。叶佑天曾说:“诗意动画是将诗用动画的形式语言予以展现,以动画的形式写诗,或者说为动画赋予诗性。”观赏叶佑天的诗意动画就像品一杯香茶,每次品尝都有不同的感受,你会在脑海中将此时与他的“诗意动画”紧紧地交融在一起,“诗意正浓,茶意愈远”。

    (二)寻求内心深处的抽象触点

    “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观众面对艺术家的作品寻求内心深处的触点,触点对外来看是一个实体的存在,相当于观众与艺术作品的联系。动画艺术作品对于观者直观而言是一个具象的触点,而艺术家赋予作品更多深意后与观众之间产生心灵上的沟通,这便产生了抽象的触点。观众面对艺术家的作品可能会在不同的层面产生不同的触点,不论是从作品的形式、情感的输出还是直观的感受,甚至只是一秒的声音都有可能给观众带来触动,总会在某一点给人带来一些情感的碰撞,引发更多的思考。所以,在艺术家的创作中,观众的参与也成了创作的一部分,构成了动画影像艺术在未来不断突破和发展的动力源泉。

    结语

    本文以2019动画影像展作品为案例,首先阐述了将文化和地域的力量,与艺术家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相结合,形成一股合力,作为文化繁荣的助推器。接着进一步强调了动画叙事结构的动态重构性与社会选择性,将现代技术与传统文化进行虚实互联,共同构成动静结合的系统性结构。最后提出了自我发展的内生长是将诗意与欲望的碰撞交织与寻求内心深处的抽象触点进行有机内化结合。任何动画作品都是具有生命力的,是一种活的艺术,而有机结合是一种有动力的组织架构,最终它能形成巨大的创新力量。通过本次动画影像展,会在观众心中埋下一颗艺术的种子,并在观众心中开花结果,这就是艺术的魅力,也是创新的本质。

    此次动画影像展,在不同层面促进和加深了中墨两国的文化艺术交流,让两国的优秀艺术作品作为和平的使者,架起文化交流的桥梁,让更多的观众了解彼此悠久而灿烂的传统文化。

    参考文献:

    [1][日]黑川雅之.设计曼陀罗[ M ].河北:河北美术出版社,2015:89.

    [2]石虹.试论地域性文化资源在当代动画中的运用[ J ].中国电视,2018,No.388(06):109-111.

    [3][英]E·H·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 M ].范景中,杨成凯,译.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16: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