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独立电影历史回眸与政策聚焦

    陈文静

    

    

    一、韩国独立电影的危机

    近十年,韩国电影产业在观影人次、本土电影市场占比、人均观影频次、国际电影节获奖等方面都实现巨大飞跃,韩国电影史不断被改写。具体来看,2012年韩国本土电影年度观影总人次突破1亿,2013年包括外国电影在内的年度观影总人次突破2亿。2018年,韩国人均观影频次4.18次,超过美国的3.7次,位列世界第二。同时,在与好莱坞大片的艰难对垒中,2018年观看本土电影的观众占比达到50.9%,连续8年超过好莱坞电影的占比,形成了良好的口碑和扎实的观众基础。[1] 2019年,奉俊昊导演的影片《寄生虫》斩获戛纳最佳影片金棕榈奖,更在韩国电影诞生100周年之际为韩国电影史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另一方面,在商业繁荣的背后,韩国电影也正经历着独立电影和艺术电影(以下简称独立艺术电影)等多样性电影的危机。

    如表1所示,根据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发布的《2018年韩国电影产业结算报告书》,近5年,随着包括商业电影在内的电影上映数量的逐年增长,独立艺术电影的上映数量也呈现缓慢增长趋势。但是,无论是独立艺术电影在整体上映电影中的占比,还是韩国独立艺术电影在全体独立艺术电影中的占比都呈下降趋势。其中,2018年韩国共上映了496部独立艺术电影(包含外国优秀作品),而韩国本土独立艺术电影仅占7%(113部)。更为严峻的是,在年度观影人次稳定在2亿以上的大好形势下,独立艺术电影的观众占比却持续缩减。2018年,独立艺术电影的观众占比只有4.0%,其中韩国本土独立艺术电影的观众占比仅有0.5%。总体来看,韩国独立艺术电影进入寒冬。

    二、韩国独立电影概念的提出

    独立电影(Independent Film)一般指那些从制片、拍摄到发行和上映,不受外部不当因素干涉,体现出“独立精神”的电影。根据不同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的特殊语境,独立电影的涵义也不尽相同。例如在电影产业发达的美国,独立电影指的是那些独立于好莱坞大制片厂体系之外的电影。而在大制片厂制度并不完善的其他地区,独立电影一般被看作是与主流商业电影相对立的概念,大多处于低预算制作—限定发行—电影节公映的生态结构当中。

    随着200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和促进文化多样性公约》的通过,韩国电影界对保护电影多样性的呼声也不断高涨。2006年,韩国文化观光部颁布了《电影产业中长期发展计划(2007—2011)》,明确提出“确保电影多样性”方针。随后,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在2007年发布了《Cinema Work事业企划案》,正式将独立电影、艺术电影、纪录电影和古典电影等统称为多样性电影,加大对多样性电影制作、發行、上映等环节的政策和资金扶持。在韩国,独立电影的具体界定可以参看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于2013年11月11日发布的《关于韩国独立电影认定的评审管理细则》,其中第6项(认定和不认定基准)规定,独立电影指不以追求经济利益为目的,优先考虑作品艺术性的电影;以有别于主流商业电影的风格或内容,对电影文化多样性的发展起到推动作用的电影;大胆探讨主流商业电影所不敢触及的政治、社会和文化热点问题的电影;因缺乏明显的商业特性而在经济层面面临高风险的电影。[3]

    韩国的独立电影起源于20世纪80年代末的民主化运动热潮,由大学校园的电影社团发端,不断涌现出首尔影像团体、劳动者新闻制作团、绿色影像等进步电影社团。彼时,《蓝鸟》(1986)、《啊!梦之国》(1989)、《母亲,您的儿子》(1991)、《打开紧闭的校门》(1992)等一大批电影积极呼应光州民主抗争、学生运动、全教联合法化斗争等民主运动,带有明显的“政治运动电影”色彩。因此,当时的独立电影也被称作“小电影”“开放电影”“民众电影”“民族电影”。这些电影遭受政权弹压,不得不游离于商业体系之外。不仅如此,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独立电影论坛、首尔酷儿电影节(Seoul Queer Film Festival)、人权电影节等受到的压制,到2000年电影《小黄花》(Yellow Flower)遭遇的分级保留取消诉讼等,韩国独立电影的上映一直都与表达的自由直接相关。[4]而1998年韩国独立电影协会(公司法人)的成立带来了新的转机,标志着韩国独立电影从制度外的社会运动转向灵活跨越制度分界的文化。[5]随之,“独立电影”成为诸多指称非商业电影的常用概念之一。过去的20年里,在与国家制度间充满矛盾性的合力关系中,韩国独立电影屡出精品,代表作有《绿头苍蝇》(2009)、《芝瑟-未尽的岁月2》(2012)、《藤球王》(2014)、《潜水钟》(2014)、《蜂鸟》(2018)等。

    三、韩国独立电影的主要扶持政策

    独立电影的特殊性决定了它的生存和发展需要依赖政府和公共组织的扶持。2005年,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成立了“电影文化多样性政策小组委员会”,针对包括独立电影在内的多样性电影开展扶持。总体来说,扶持政策由制作、发行和文化环境构建三部分构成(详见表2)。

    由于主流商业电影独占银幕问题突出,再加上相较于少数作品获得专项资助,独立电影人更希望通过建立专用放映馆和发行中心使独立电影界整体获利[7]。因此,如表2所示,保障独立电影和艺术电影的上映空间是多样性电影扶持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为确保独立电影获得稳定的上映机会,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在2007年11月开设了韩国第一家独立电影专用馆“独立空间(Indiespace)”,并指定该项目的策划者和发起人韩国独立电影协会负责其日常运营。期间,“独立空间”主要负责申办国内外电影节、非商业性电影的放映、海外优秀独立电影的引进和放映,以及与各级学校合作开展针对学生和教师的进修项目。[8]

    2008年,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以资金使用问题为由,对韩国独立电影协会的运营工作进行了审查,并随着2009年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委员长的换届,独立电影的相关扶持政策全面重议。随后,韩国独立电影协会对“独立空间”的指定委托运营权被撤回,“独立空间”闭馆。2010年1月,通过公开竞标,“独立空间”被韩国多样性电影发展协会接手,2011年3月更名为“Cinemaru”,并重新开业。而同一时期,丧失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扶持的“独立空间”也被迫以民营独立电影专用馆的身份于2012年5月重新开馆,依旧在韩国独立电影协会的管理下,依靠民间和行业的支持坚持着独立电影之路。现在我们所说的“独立空间”,是民营性质的位于韩国首尔剧场3楼的210座的单厅影院。

    而由指定委托运营制度转为公开竞标运营制度后的“Cinemaru”由于经营不力,再加上独立电影界的强烈反对,在2011年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委员长再次换届之际,公开竞标运营制,再度变更为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直营制,并更名為“Indieplus”。除此之外,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还重点扶持了分别由首尔城北区政府和影像资料院托管的“阿里郎电影中心”以及“韩国影像资料馆”,用于独立电影的放映。

    变更为民营性质的“独立空间”在获得了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2014年的资金扶持后,由于上映了反映岁月号沉船事件的《潜水钟》(2014)等政治题材电影,被排除在2015年的扶持名单之列。同年,设立在韩国大邱市的首家地区民营独立电影专用馆“五五剧场”也因相同的原因被取消资金扶持,引发了独立电影人的不满。而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相继发布的《地区独立电影专用馆建设扶持事业》和《艺术电影流通发行扶持事业》,也被独立电影界读解为“黑名单政策”。有学者认为,这些政策本质上是政府对电影的政治、经济和社会主题进行筛选的选择性扶持政策。[9]不仅多个多样性电影专用馆被相继取消扶持,资助的力度也不断削减。2018年,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对“独立艺术电影专用馆扶持事业”的资金扶持超过26亿韩元,仅一年后就锐减至3亿多韩元。

    四、扶持政策存在的问题及政策的调整

    尽管20年间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一直没有间断对独立电影的关注,但扶持政策却未能很好地满足独立电影发展的现实需求。首先,将独立电影、艺术电影、实验电影等统称为多样性电影的做法,本身就缺乏对这些二级概念特殊性的考量。虽然多样性电影都不可避免地带有小众色彩,但他们的属性及制作目的却存在本质差异。如果说艺术电影偏重作者独特的艺术风格,实验电影旨在创造新的视听语法,那么,独立电影则强调一种独立于政治话语和商业体制外的自主精神。只有弄清独立电影为何要独立,从谁那里独立,才能在尊重这些属性的前提下制定适合其发展的扶持政策。

    其次,对包括独立电影在内的诸多概念的混用,导致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存在朝令夕改、针对性不强、落实不到位等问题。无论是韩国政府的政策文件还是业界学界的研究报告,都普遍存在着概念混用的情况。例如,在2017年7月24日修订的《电影与影像制品振兴相关法律》中,没有提及“多样性电影”和“独立电影”,仅用“艺术电影”“小电影”“短篇电影”等概念对商业电影体系以外的电影类型进行了表述。不仅如此,“低预算电影”“非商业电影”等概念也时常出现在各类政策文件和报告书中。概念不明,很大程度上制约了扶持政策的有效实施。

    此外,新媒体时代悄然来临,影像内容的传播平台和受众的接受渠道日趋多元,传统的以电影制作和放映馆扶持为中心的扶持政策已经不能满足当代观众的需求。新媒体和融合媒体语境下的扶持政策研究和制定势在必行。

    在多种合力作用下,2019年10月,韩国文化体育观光部和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联合发布了《韩国电影产业发展计划(2019—2021)》,对独立艺术电影的发展进行了进一步规划。[10]《计划》指出,在未来三年要建成独立艺术电影的制作—宣传—发行—放映的良性循环生态系统,新建“独立艺术电影发行综合扶持中心”和独立艺术电影的网络放映平台,资助独立艺术电影的首映,改善专用馆的放映设施,扩大复合型电影院中的独立艺术电影专用馆数量,进一步强化艺术电影节的机能。不仅如此,还计划通过奖励海外优秀电影节入围作品、资助新人导演赴海外举办见面会等措施,推动韩国独立艺术电影走向世界。新的扶持方案有望在一定程度上推动韩国独立电影获得更好的发展。

    参考文献:

    [1][2]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 2018年韩国电影产业结算[OL]. 2019:20.49.

    [3]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 关于韩国独立电影认定的评审管理细则[OL]. 2013.

    [4][8][韩]袁胜焕. 独立电影专用馆的地位和作用[ J ]. 独立电影, 2007(12):94.98.

    [5][韩]金恩情. 韩国独立电影的文化性转向:从社会运动到文化[ D].梨花女子大学, 2015.

    [6][韩]金宝英.电影振兴委员会,多样性电影扶持政策中的独立电影专用馆扶持方向[ J ].独立电影,2007: 114.

    [7]韩国独立电影委员会. 独立电影专用馆事业及运营计划案[OL]. 2006.

    [9][韩]卢哲焕. 艺术·独立电影的定义及发行上映扶持政策研究[ J ]. 亚细亚电影研究,2018,vol.10(2):69-95.

    [10]韩国在电影振兴委员会.韩国电影产业发展计划(2019-2021)[OL].2019: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