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渊早中晚思想演变考

邓国坤 戴黍
摘 要:陆九渊思想并非始终一贯,实有早中晚之演变。三十岁前为思想萌芽期,向往外王事功,志于著书立说、兼济天下。陆九渊遍读群经,得诸实践,在经学、理学等方面都有新颖独到的见解。然此时理论未定,与中晚年学术思想同异参半,两者不可等同视之。三十岁至四十九岁为成熟期,由外转内,重本轻末。陆九渊以《易经》中举,然仕途受挫,只好投身授徒讲学。由于思想内转、教法多样,引起朱陆之争、禅学之疑。五十岁及其以后为发展期,以孟子学为依归,修正中年之弊,内外兼修,明体达用,重视注经与为政。晚年陆九渊会同于朱熹,两者终成一致。
关键词:陆九渊;朱熹;经学;禅学
中图分类号:B244.8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8)12-0103-05
关于陆九渊的学术思想演变,学界研究得不多。现代学者大多赞同李绂之观点,以为象山学始终一贯,早中晚期无多大的学术思想转变。①或如程敏政、黄宗羲等泛谈早晚,实则以此会同朱陆,乃至以陆附朱,并无对陆九渊早中晚之学术思想演变有完整翔实客观之分析。②其实陆九渊自有早中晚之思想与际遇,其学亦随之有早中晚之演变:盖三十岁前为萌芽期,三十岁至四十九岁为成熟期,五十岁及其以后为发展期,早中晚三期的学术思想有较大的变化。兹做一番象山学演变之考究,不仅能够还原一代哲人学术思想之演变历程,且能还原象山学之客观真相,或能修正象山学界之研究。
此外,此研究也有助于解答象山学研究之若干思想问题。例如朱陆之争,学界一味关注朱子早晚年之学术思想演变,试图以朱和陆。却不知象山晚年之学术思想自有演变,与中年之主内之偏不同,反而与晚年朱子会同。若能全面考察象山学之变,自能对朱陆关系有全面的理解。又如对象山“悟”与“静坐”之质疑,以及对“本心”说的指责,乃至指其为禅学,若能关注象山中年之思想演变与人生经历,结合象山学整体之面貌,探讨此“话语”之背景缘由,则不会有此误读。又如质疑象山不读书、不注经、不事功,若能全面、深入考究象山学之生平及其思想演变,自然可知此乃偏颇之论,从而消弭此争端,还原一真实、可靠之象山学。即就客观研究象山学早中晚之演变,反映哲人学术思想之历史线索,也甚有意趣。考证象山学早中晚年之学术思想演变虽为一基本功夫,却不失为当下象山学研究之新思路,以期提供一些新观点,解决一些旧问题。
一、早年:读经考举、思想萌芽
陆象山终年五十四岁,以三十岁及以前为早年。三十岁至四十九岁为中年,五十岁及其以后为晚年,与朱子早中晚年之划分基本相同。陆九渊天分极高,早年已有所得,此乃学界公认之识。陆九渊早年勤奋学习、有疑有觉③,经学、理学、诗文、政治、军事均有所涉猎。象山整体之学术思想实渊源于此。若论象山之师承,范围甚广,近有陆氏家学,“兄弟自为师友”④,远追程颢等理学大家,乃至渊源孟子,然而究竟以自得为主。此亦是学界常论。
象山学自经学始,以经学终;陆九渊一生读经、注经,不曾停歇,其学处处以经书为依归,晚年更有注经之愿。与言陆九渊为离经轻经者,实为两反,此不能不先说明。据年谱载,陆九渊最早读《论语》《孟子》,十三岁受《礼记》、闻程氏《易传》,十六岁读《春秋》等史书,二十四岁精考《周礼》。⑤对于经学的阐释及其正误,陆九渊有自己独特的看法。他八岁质疑有子话语与孔、孟不类,十三岁再次提出有子之言支离,孔子之言简易。又谓小程子之《易传》支离,并且以简易之话语“无我”“无物”释《易经》,使得兄长复斋先生大喜。后来与朱熹鹅湖之会的“易简”说可追溯于此。而对《易经》的早慧可延伸至后来以《易经》中举及注释《易经》,阐发易理。
在象山著作中,随处可见陆九渊引用经书,注释经书之话语,此无偏见者自能见之。而陆九渊与朱熹争论《易经》之“极”与“一阴一阳之谓道”的注释,亦已广为人知。陆九渊晚年仍要注经,因知荆门军不得不止。⑥今人研究象山之经学思想之作品愈多,亦可为佐证之一。至于“六经注我,我注六经”之说,实在中年之一偶然话语,自有其话语背景,实非今人之“不注经典,轻视经典”的理解,今人已有所辩证⑦,此不多言。
此外,早年象山学得诸实践者匪浅。陆氏家族聚居,陆九渊幼年便耳闻目染,稍长持家断务,践行义理,磨炼德性,从中感悟良多。后来象山不重视空谈义理,不唯读书,而推崇实践,或源于此。此后陆九渊留心国事,非常注意“外王”之事业。陆九渊自称少年身体不好,手足未尝温暖⑧,但在十三岁时,陆九渊已经有志于圣人之学。然而学圣人之学为何?在谈论自己不喜好的科举之时,陆九渊已经立志“达则与庙堂群公,还五服之地,使尧舜之化复于斯民”⑨。或许是志向之于陆九渊思想之重大影响,中年陆九渊教学时首先要求辨志。读书至靖康之耻时,陆九渊深有所感,在十六岁时学习弓马骑射,在考科举时修习治国之道。修习弓马与治国之策的心得,在陆九渊后来知荆门军时,充分体现了出来。
然而早年之象山思想未定、学术未成,其成熟期在中年以后,切不可将早年之话语奉为象山之定论。世人往往只关注其十三岁的“心同理同”之说,且将其与中晚年之“本心”相提并论,以为象山学已成熟于此。此乃大大之谬误。“心同理同”之说实自陆九渊幼时思考宇宙之问题。而此时之宇宙研究实乃一宇宙学,或者称为物理学。稍后,他从宇宙学转而为伦理学,探讨人在宇宙间的地位,以及人与宇宙之关系。由于资料有限,陆九渊是如何完成这个思路转折并未明白。但是陆九渊一生的学术思想并未脱离“宇宙”二字,这也是值得注意的。近年来,学界认为陆九渊的“心同理同”并非本体学,或者唯心主义世界观⑩,对当下的唯心主义说法产生了冲击。众所周知,象山此时的“心”或者“宇宙之心”,應该为象山中年的“本心”说提供了一定的基础。然而这种类似的说法,在宋明学人之中非常常见,毕竟此发源于孟子之“本心”说,且在北宋已有所论述。以陆九渊之话语与前人比较,几为“复制”之语;或是象山诵读前人书而有感发。今人自不必太过重视之。且三十岁以前的象山并没有对此展开进一步的阐发,更没有提出“本心”这个说法,就此断定十三岁的象山与三十七岁的象山(学人普遍观念中的象山学)学术思想相同,是难以成立的。
除了“心同理同”说外,三十岁以前的象山还有与成熟的象山有许多不一样的思想观点。比如,象山此时仍旧有“传心”“传道”的思想。在中年的鹅湖之会时,陆九渊不同意其兄的“千圣相传只此心”,改为“欺人千古不磨心”,实质是“传心”与“本心”的区别。传心是外在的,口耳相传的,而本心自根自本的。早年之象山有《大人诗》:“万古不传音,吾当为君宣”,实质上就是“传心”“传道”之意。可见象山早年思想未定,学术未成。且此时之象山还好读书著述,曰“讲习岂无乐,鑽磨未有崖……酒可陶吾性,诗堪述所怀”B11,又曰“穷则与山林之士,约六经之旨,使孔孟之言复闻于学者”B12;所谓讲习,乃是博学、审问、明辨、笃行,而以诗述怀,使孔孟之言复闻,乃有著书立说之意。
总而言之,早年之象山与其他宋明学人一样,勤奋好学,立足实践,涉猎甚广,立志于报效国家,穷则著书立说,达则兼济天下。然而早年之象山理论未定,学术未成,思想呈现出混杂、矛盾的现象,不可与中晚年之象山等同视之。
二、中年:授徒讲学、由外转内
中年陆九渊之学术也从《易经》开始。经过精细研习,陆九渊于三十三岁以《易经》参加乡举,并于隔年春试南宫,并赐同进士出身。必须指出,《易经》对于陆九渊的学术思想影响甚大,尤其是中年之象山。除了科举一战成名,后来与朱熹辩论,均可见《易经》之身影。鹅湖之会上的简易之说,也出自《易经》;会上陆九渊“本心”说解释《易》的九卦,也是博得一片喝彩。此外,与朱熹辩论无极太极时,解释《易经》之“极”与“一阴一阳谓之道”,更符合历史传统,获得许多学人的赞赏。B13此外,陆九渊在国学讲授《春秋》,阐述太極与阴阳、礼仪与人心等问题时,也往往涉及《易经》之思想,或以《易经》作为理论根基。纵观整个象山学,《易经》在陆九渊构建伦理学乃至本体学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如果陆九渊有本体学的话。
中年陆九渊首先提出“内外合,体用备”B14的思想,然而科举成名的陆九渊并没有得君行道,实现自己兼济天下的志向。按照余英时先生的说法,陆九渊与朱熹一样,在“外王”上具有同样的目的。B15在受到多次推荐的情况下,陆九渊担任过国子正、敕令删定官、献官等职,但没有多大的建树。最能够接近皇帝,倾诉所学、施展愿望的轮对亦没有结果。客观而言,此时陆九渊治国之策没有引起皇帝的重视,侧面反映了此时的政治思想尚未成熟,或起码证明了陆九渊不适合在庙堂运筹。
外王事业没有机会,对于陆九渊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此后,陆九渊投身于授徒讲学之中。陆九渊以讲学闻名于世,如浙东讲学、槐堂讲学、白鹿讲学、象山讲学。讲学教授对中年陆九渊的思想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同时也引来了许多争议,例如禅学教法、缺少道问学、缺少对外王事功的关注等。究其原因,一者要让学生简易、生动地接受学说,会让陆九渊运用别出心裁、不拘一格的教法,乃至是禅学的教法;二者面对不同的学生,要因材施教,因此产生了不同的甚至是矛盾的教法,兼容三教之学;三者因为授徒讲学的缘故,更多地关心道德修养,也就是“尊德性”,少了对外王事功的关注。而且象山教学面向社会大众,使不识一字之人也能堂堂正正做一个人。事实上,象山讲众确有不识字之农民,因此不能过分重视道问学之功夫。
陆九渊最著名的教学始于杨慈湖。陆九渊初始按照传统教学模式,以“道问学”的形式教授杨简,但是杨简始终不明白本心为何物。如此数次后,陆九渊不得已以杨简刚断的案子“扇讼”启发杨简。这次教学使得杨简迅速简便地悟道,但同时对于陆九渊也应该是极大的启发。因为传统的“道问学”的办法并不能使学生悟道,哪怕是杨简这样的熟读经书的进士。于是陆九渊开启了新的教学办法,并且不拘一格。在教读书无得的詹阜民时,谈到了“静坐”;在教学习礼记的周伯熊时,与朱子一样谈到了“九容”;教詹子南时,谈到了读书;在教热心科举的傅子渊时,谈到了辨志。可见陆九渊教授学生因材施教,教法多样,使得学生各有所得,简易悟道。但在批评者看来,静坐、体悟与禅学功夫有许多相似之处。此外,这些门人以自己所得告诉朱子时,或者某些门人自身的似禅学说为朱子闻知,便使得朱子产生了一种象山学为禅学的错觉。B16当然,陆九渊自言读过佛经,与僧人也有所交往应酬,也足以致人口舌。殊不知陆九渊并没有全面、正式地阐释自己的学术思想,如有的话,应不会有此质疑。而且朱陆会面的谈论之中,绝没有此种“禅与非禅”的争论。以此论之,陆九渊何以“尊德性”为先与“涉禅”的问题,应该结合陆九渊从外王事业受挫、转而投身授徒教学的心路经历去理解。
中年之陆九渊可谓学术有成,且奠定了自己的学术基调,自谓“读孟子自得”。宋人尊孟,以为道统之所在,象山自以为学接孟子,可见其自信与期望。尊德性与道问学始于子思,是为诚明两途,而后孟子尽心,而知性,而知天,而兼济天下。陆九渊师法孟子,自然先尊德性而后道问学,甚至产生了“人孰无心,道不外索”B17的极端之论。而这个学说也为阳明所继承。此时的陆九渊自然会与朱熹有较大的分歧。平心而论,朱熹此时既尊德性也重道问学,两者并重,似无弊端。然而资质中庸之平常人若以朱子之法进学,难免有支离之病,此亦不容讳言。而陆九渊由外转内,且重视教学悟道,自然更重视尊德性的问题。然而尊德性的同时,陆九渊并没有忽视道问学。如四十二岁训斥门人时,强调“躬行实践、读圣贤书”B18;四十四岁的《与刘深父》,提出“非假外物”的同时,强调“开卷读书”和“训诂章句”,进德修业并举B19。在与朱子辩论无极与太极时,更重视明道行道的君子士大夫之职。B20
中年象山之论,简易迅捷,别开新径,一鸣惊人,于朱子之观点是一纠正,引起了学界的重视与赏识。乃至朱子也能以此为鉴,不会过多偏于道问学。陆九渊此时之最大贡献,是让超凡入圣成为可能,而不需要文化学术等前提条件。事实上,陆九渊之宗旨似乎更符合宋明儒学之传统。B21值得指出,陆九渊此时的思想自然能在早年“心同理同”说中找到根据,但同时也是陆九渊自身因缘际会、思想发展的结果。
三、晚年:注经行道、内外兼修
学界好论朱子晚年之论,却不知象山也有晚年之论。晚年之象山一改中年之学风,内外兼修,再无偏颇之弊。须知晚年象山最大的两件事,一是要注经立说,二是要处理荆门军政,此两者皆侧重外王事业,可见其当时的心境与思想已有所转变。实则晚年陆九渊之学术思想已与朱子无大异,若能哲人多寿,自能会同一致。但以陆九渊晚年之生平与文献而言,已能见其会同之规模与梗要。
晚年陆九渊十分重视经学及其注释,不可为“六经注我”之言蒙蔽。陆九渊论经学,有“须先精看古注”B22之论。在讲学行文中处处解释经学,多次提出了“注经”的想法。考其原因,乃是“后世学绝道丧,异端邪说充塞弥满,遂使有志之士罹此患害,乃与世间凡庸恣情纵欲之人均其陷溺,此岂非以学术杀天下哉?”B23晚年陆九渊敏锐地感受到“异端邪说”对天下的危害。而此祸害的根源,无疑是诸多离经叛道之学说盛行,许多人不能真切领悟圣人之经学。陆九渊认为:“《春秋》之亡久矣,《春秋》之谬,尤甚于诸经也。”B24又提出:“在《尚书》,今人多读,未必晓其大义。”B25又曰:“观《春秋》、《易》、《诗》、《书》经圣人手,则知编《论语》者亦有病。”B26事实上,后世对“六经”诸多阐释,纷争不断,难有公论,宋明诸儒也是如此。有见及此,陆九渊立志于注经立说,澄清天下,便合情合理了。
因此五十岁时,陆九渊在象山讲经B27,《与赵泳道》论著书之条件,《与陶赞仲》提出“发易数之大端”B28,五十一岁时,“始欲著书,尝言诸儒说春秋之谬尤甚于诸经,将先作传。值得守荆之命而不果”B29。但是在五十四岁时,“更定图书,与今世所传者不同,所以复古书之久也”B30。可见,陆九渊已非早中年之思想,虽然仍持“本心”之说,却也十分重视道问学,与朱子一样要著书立说,与宋明学者一样要注经。可见象山学自经学始,也以经学终。而之所以选《春秋》,一是如上述谬误最甚,二应该是《春秋》经圣人增删,最能直接体现圣人思想,而陆九渊自身也曾教授《春秋》,颇有心得,所以陆九渊最先注《春秋》经。但按照年谱而言,陆九渊应该不会止步于注释《春秋》,所谓“先”,那应该还有“后”,注述其他经书。又《年谱》载有“论传道”一目,述说道统之传续。他认为程朱等人虽有所成,然不能继孔孟之统,而象山自己也有自传道统之意。此可为注经之原因,也可为注经之目的。
然而陆九渊首先注《春秋》,应该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春秋》与《尚书》皆为涉及政治之经,可供治国理政之用。如《宋元学案》云,宋人孙复称《易经》明圣人之心,《春秋》载圣人之用。晚年陆九渊因受命知荆门军,终于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经世之愿。五十二岁自云“得时行道”之志。B31要论陆九渊经世观,或者曰政治思想,我们要考察其五十岁时的《荆国公王文公祠堂记》。据象山自述,此乃“明道”之文,万世不易。而此文实实在在乃是明道行道的政治文章。从此文开始,直到逝世于荆门军任上,经世致用始终是晚年陆九渊关注的重要内容。若以陆九渊生平言之,此亦是陆九渊早年之志,贯穿于陆九渊一生之思想线索,虽于重内的中年亦未曾忘却。陆九渊求学是为了经世,明体是为了达用。此于晚年陆九渊体现得尤为明显。
陆九渊晚年的政治思想,乃是陆九渊毕生学术思想发展之集大成,根源可追溯至《易经》《春秋》《尚书》《孟子》等书。且陆九渊的政治思想与其理学思想是一致的,依循是“心—身—家—国”的进路,提倡简易之政。因此他批评王安石学未见道,不能本诸人心,不为简易而为支离繁复之政。晚年陆九渊依然秉持“本心”说,曰“在天曰仁义,在地曰刚柔,在人曰仁义。仁义者,人之本心”B32。在象山讲学时,“非徒讲经也,启发人本心也”B33。陆九渊五十四岁荆门军任上,讲《尚书》洪范中的“皇极”之义,也重视发明本心。但是单单重视本心,并不能处理纷繁复杂变化的社会现实问题,因为本心只是一个天理良知,只是一个大体,“须是下及物功夫,则随大随小有济”B34,同时也提出“此道本日用常行”,不必“张大声势”B35。也只有如此,才能“内外合,体用备”B36,在本心既明的情况下,随处发用,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地去处理荆门军政。
在具体处理荆门军政时,陆九渊也能够体现这种内外合一、体用兼明的政治思想,例如简化诉讼程序、减免税收、允许下属自由建言、大兴讲学教化等。此外,陆九渊还因地制宜,迅速修筑荆门城墙,与军民勠力同心,节省不少人力物力。这些普惠百姓的举措均能体现陆九渊的政治思想。因此,研究陆九渊晚年的学术思想,不能单凭其论学之书信,更要结合陆九渊之晚年事迹、政治行为,方能全面地评价其晚年注经与行道之内涵,方能梳理其从先内后外到内外合一的转变历程。此乃陆九渊之晚年定论,与朱熹之晚年定论若合符契。今人研究朱陆异同,切不可忽之轻之。遗憾的是,陆九渊在荆门军上一年多便离世,朱陆终究未能在书信言语上同一。
四、总结
总而言之,陆九渊一生的学术思想经历了三个不同的阶段。早年为学术思想萌芽期,天资聪颖的陆九渊读经求学,习弓马政事,既有志于圣人之道,也从事于外王之功。此时在经学、理学等方面都有独到且新颖的观点,为中晚年的学术思想奠定基础。中年为学术思想成熟期,此时陆九渊虽中科举,却不能一展抱负,只能投身于授徒讲学。其学术思想也逐渐由外转内,先尊德性而后道问学,在教学上不拘一格教授学生,引发了許多争议。晚年为学术思想发展期,此时陆九渊内外兼修,体用一源,既明德性之教,更重外王之业,不但讲经注经,而且奋身军政,为黎民百姓谋福利。
对象山学演变之考察,夙可为象山学之若干问题提供新的解答。第一,象山学与经学相始终,陆九渊由经学入手,一生讲经、注经,而经学也为象山学奠定了本体学、伦理学等学术基础。第二,陆九渊的思想早中晚有三大变,早年不能与中年等同视之,晚年修正中年之弊,明体达用,内外兼修,以注经与从政为务,与朱子会同。第三,关于象山学之争议,如禅学之职责、朱陆之争、不读书、不著书等,多发于陆九渊中年之特殊经历与思想。而陆九渊因仕途受挫,授徒讲学,以使人悟道为主,因材施教,不拘一格,实有先内后外、重德性而轻问学之特点,然在晚年已有改正。今人应做同情之理解,不可断章取义。第四,陆九渊中年之学术思想虽有争议,却能修正朱子支离之弊,简易直接,重振儒学宗旨。
注释
①李绂:《朱子晚年全论》,中华书局,2000年,第1页。
②④黄宗羲原著,全祖望补修,陈金生、梁连华点校:《宋元学案》,中华书局,1986年,第1885—1888、1869页。
③⑤⑥⑨B11B12B27B32B33袁變等编集:《象山陆先生年谱卷上》,宝祐丙辰本。
⑦朱人求:《正确理解“六经注我,我注六经”》,郑晓江主编:《六经注我——象山学术及江右思想家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283—287页。
⑧B14B17B18B19B20B22B23B24B25B26B28B29B30B31B34B35B36陆九渊:《陆九渊集》,中华书局,1984年,第135、341、64、85、34—35、26、408、4、405、285、434、193、506、510、134、436、437、341页。
⑩陆九渊非唯心主义者的观点主要见于外国Robert Wallace Foster的Differentiating rightness from profit :the life and thought of lu jiuyuan(1139—1193),Philip J. Ivanhoe的Lu xiangshan's ethical philosophy等著作,以及国内《陆九渊非唯心主义》《陆象山没有唯心主义认识论》等文章。但是仍旧有许多支持陆九渊为唯心主义者的说法存在。
B13[日]岛田虔次:《朱子学与阳明学》,蒋国宝译,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第74页。
B15[美]余英时:《朱熹的历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三联书店,2004年,第441页。
B16李绂:《朱子晚年全论》,中华书局,2000年,序言。
B21钱穆:《朱子新学案》,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10年,第146页。
责任编辑:涵 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