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的延续、突破与思考

    赵卫防

    2019年中国内地的春节档电影市场,涌现出了《流浪地球》《疯狂的外星人》《飞驰人生》《新喜剧之王》《神探蒲松龄》《廉政风云》《小猪佩奇过大年》《熊出没·原始时代》等影片。这些影片题材丰富、制作精良、风格各异,特别是在类型美学层面呈现出了与以往同档期迥异的特性。其中最明显的表现便是以往同档期中大行其道的动作类型基本淡出,而一直被视为中国类型电影中的短板——科幻类型强势崛起。而一直作为春节档主打类型的喜剧片,也在延续的基础上呈现出了新的气象。其次,这些影片在类型营造时,紧扣当下中国的社会现实和国人的精神气质,呈现出了中国式的人文情怀,实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创新性转化,具有鲜明的本土特征。应当说,2019年中国内地的春节档电影,在类型美学上实现了新的突破,满足了当前不同观众群体日益多元化、差异化的观影诉求;但同时也显现出了亟待提升的美学问题。

    一、奇幻类型:世界观与叙事

    对于奇幻类型电影这个概念,目前还未有确切的学术界定,大体上认为其包含科幻电影和魔幻电影等类型,大都以营造超自然的奇幻元素为主。其中科幻类型主要营造面向未来的幻想世界,表现人类生活的未来面貌;魔幻类型主要营造遥远的过去场景或现实中的异类世界、异类生物等等。科幻类型和魔幻类型虽有分野,但有两个相同的美学指征:一是均要营造出包括外层空间、异类空间等较宽想象的庞大世界,进而表达出不同于传统的二元对立的常规的世界观;二是用高科技手段呈现视听冲击,表现出不同于常规的奇幻世界。这需要奇幻类型片应具备丰富的想像力,这样才能实现该类型的美学诉求。

    2019年中国内地的春节档电影中,奇幻类型占据了较多的份额,其中既有《流浪地球》《疯狂外星人》等科幻类型,又有《神探蒲松龄》《熊出没·原始时代》等奇幻类型。这些影片在整体框架上都具备奇幻电影的上述类型特征,同时也进行了各自的突破。

    面向未来的科幻类型,一直是中国电影的短板。近年来,华语影坛中魔幻类型创作取得了较大的美学成就,但仍未出现过大制作的现象级科幻片。《流浪地球》则弥补了这项短板。影片完全面向人类对未来现象进行科幻类型营造,设计出的“地下城”世界、略带荒芜且复杂的地表世界、飞船及太空空间等各类“异质空间”,较为全面呈现出了其复杂“世界”的营造。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人类在“自我拯救”的特殊心绪中,带着地球流浪于宇宙长河之中,折射出了与常规相近但却又完全不同于常规的思维和价值观。影片以这样不同的“世界”营造和特殊的世界观表达,完成了科幻类型面向未来世界的丰富想像力。

    另一部具有科幻类型的《疯狂外星人》则选择了与此不同的路径。片中有外星人、异类生物及其特异功能等科幻类型,但其重点则是将此作为营造主体的喜剧类型的元素,而并非展示科幻本身。该片也进行了复杂“世界”的营造,如将外星人、地球上的普通人与地球上技术先进的C国人共处一个复杂的“世界公园”空间。在镜语风格上,与影片所呈现出的鲜明杂耍文化相适应,影片也追求一种特别的市井影像风格,将外星人拉到一个破铜烂铁的、垃圾堆式的纷乱的影像世界里,从而将差别较大的科幻文明与中国传统的市井文明嫁接在一起,突出新意,也增强了喜剧效果。

    今年春节档也出现了《神探蒲松龄》等魔幻类型。该类型不同于科幻类型,其主要是面向遥远的过去,着力营造异类空间和神、鬼、仙等异类生物,也以此来营造出庞大世界和复杂世界观,表现想象力。魔幻类型是中国电影中较为成熟的类型之一,出现了较多的上乘之作,如始至20世纪80年代,华语电影特别是香港电影中,大量出现了如《倩女幽魂》(1987)、《笑傲江湖》(1990)等较多的含有魔幻类型的动作片;新世纪以来,又涌现出了《画皮》系列(2008—2012)、《美人鱼》(2013)、《西游》系列(2013-2016)、《寻龙诀》(2015)等魔幻类型佳作。但近几年来,中国魔幻类型创作却遭遇了同质化的美学危机,如营造复杂世界时雷同、简单,叙事孱弱、违反基本的人设和戏剧因果逻辑,貌似复杂但想象力缺乏,其他类型融入过多,违反类型节制性原则等等。种种状况甚至使得魔幻片被一心追求票房的制片人所遗弃。但作为华语电影重要类型的魔幻片,也一直在进行反同质化的美学努力,《神探蒲松龄》便是这种努力的一种表现。首先,影片在拓展新的世界观层面作出了努力。为此,《神探蒲松龄》完全架空了《聊斋志异》中简单的人鬼神话的世界,让蒲松龄进入其中,又塑造出了“千手”“忘忧”等异类生物,营造出人与异类生物共处的复杂时空,并将凡界、魔界与阴界充分对接,重塑了庞大的世界,也营造出了新的世界观。

    除营造庞大世界观之外,魔幻类型影片还应有在这种世界观下的人类共享价值的表达,《神探蒲松龄》也表达出了这种价值。影片主题上没有沿袭轻薄、俗气、搞笑的路线,而是表现了感人肺腑的爱情。片中的爱情主线虽然有《聊斋志异》中聂小倩与宁采臣爱情的影子,但却没有遵循IP路线,以全新的“影子与神丹”的故事演绎这段爱情。这个爱情故事虽然跨越阴阳,但不追求古怪灵异和狐媚,而是显得经典,刻骨铭心,体现出了人类共享的情感。此外,《神探蒲松龄》在影像表达层面也力求新意。其一表现为真人和表现异类生物的动漫影像融合。在營造出的新的世界观下,“千手”“忘忧”等动漫形象和蒲松龄、宁采臣等真人形象在画面中无缝衔接,也表现出了他们生存的平等和互补。其二,最后炼狱那场人魔大战的拍摄一镜到底,也是成龙电影从未尝试过的武打方式,具有较强的新意。其他如表现聂小倩、宁采臣初恋的唯美动画,以及“镜店打戏”等影像段落也体现出了一定的丰富性。

    2019年中国内地春节档的奇幻片中,无论是科幻类型或是魔幻类型,除具备该类型所应有的普世美学、表现出较强的想像创意外,更是将这些普世美学与中国传统、中国现实、中国人的精神气质进行对接,体现出浓郁的本土情怀,表达出中国性。这是这类影片的另一突出特征。如《流浪地球》迎合了国人充当拯救地球“领头羊”的强国梦想;且其“带着地球去流浪”的中心创意,不同于大量的好莱坞科幻片中“抛弃地球、另辟家园”的表达,体现出了中国人眷恋家园的精神品格,展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同时也呈现出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想,突出了中国性。其次,片中没有特别凸显作为个人的“超级英雄”,而是表现众多的普通人在面对不可抗的灾难时,大家都是不轻言放弃,积极寻找出路,不断付出甚至牺牲,最终完成任务。这也体现了中国人的价值和理想。此外,影片中的情感表现如兄妹情、战友情、青少年成长、父辈牺牲等等,都把人性与中国式人情融合在一起。总体而言,影片从不同侧面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外化为艺术情境,凸显了本土性。

    《疯狂外星人》则更是立足于本土性,影片基本上将外星人等异类生物的陌生感完全抛弃,将其融入中国本土文化的表现之中,完全按照自己的本土文化逻辑展开。片中重点展现的是外星人落入了民间耍猴人耿浩和无业游民大飞之手后所发生的有趣故事,将中国的杂耍文化和传统文化与未来文明进行对接。如外星人必须在中国表演金枪锁喉;外星人头顶上的“能量带”如同孙悟空的紧箍咒,他最后也一度化身为了孙悟空;当耿浩发现必须要交出外星人的时候,就使用了“狸猫换太子”这种中国经典中才有的古老方法来对付C国特工;最后,有着浓郁中国市井气酒桌文化征服了外星人等等。影片中,无论是外星文明还是技术先进的地球C国文明,一旦和中国本土文化所接触后即被后者所同化,他们从形象上到特征上都会变得中国化。这其中的本土性是不言而喻的。魔幻类型的《神探蒲松龄》亦是将视点直接对准中国古代的著名人物,先天性地赋予了影片的本土性。片中虽然没有亦步亦趋地以《聊斋志异》为IP蓝本进行模仿,但将将文学家与捉妖人两种身份合二为一的套在蒲松龄身上,使他写尽了光怪陆离的中国化民间传说;且伴其左右的小妖如“千手”“屁屁”等都脱胎于中国传统故事,具有较强的中国性。动画片《熊出没·原始时代》亦是围绕“什么是勇气”的主体来讲述中国式成长的故事,影片的中国性也很凸显。

    今年春节档的奇幻类型片,在取得突破的同时也存在着一定的创作问题,即便是对中国科幻类型片具开创意义的《流浪地球》而言,也显现出叙事问题。首先,影片的叙事主线设置有缺陷,其叙事主线是如何使地球摆脱木星的吸引而踏上正常的流浪之路,但承担这一重要任务的救援队的戏却平淡无奇,大部分人物性格模糊;有些戏还没有交代清楚,缺乏必要的戏剧逻辑。相反,在大部分时间里充当“打酱油”角色的航天员刘培强的戏却很强,人物性格也很凸显,而他的戏剧意义仅在最后部分才有了体现。这种基本的叙事问题无疑损伤了影片的艺术性。其次,影片虽体现了较强的中国性,但其某些价值观的体现却又有悖于中国性。刘培强对“流浪地球”的多次关心,主要动机是对儿子和岳父等亲友的关心,而不是对这颗处于流浪状态的地球和其他人的关心,他最后的“个人壮举”仍是为了儿子。这样的表现更适合好莱坞科幻电影中凸显人性的价值观表现,但在崇尚集体观念和共享价值的中国,这样的价值观表现并不能被广泛的接受和认同。此外,影片在影像表现上虽做出了努力但并无独创性,与相关文本的相似性太强,镜语呈现太过一般。影片的这些问题,虽然不能遮蔽其在中国科幻类型电影发展史上的光环,但作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这些叙事问题还是应当给后来的创作者以思考。魔幻类型片的创作同样也存在较多的叙事问题,比如在《神探蒲松龄》中,片名为“神探蒲松龄”,但影片却没有围绕蒲松龄营造悬疑类型,全片重在表现聂小倩与宁采臣之间的爱情,对蒲松龄的“神探”基本放弃。所以,给观众的感觉是影片的主线是爱情,蒲松龄这条线索显得多余;影片的主人公也在蒲松龄和宁采臣之间游弋;全片的叙事较为松散,叙事张力不强。其次,该片在一定程度上违背了类型使用的节制性原则,影片融奇幻、动作、喜剧、情感、悬疑等多种类型,多种类型相互冲撞,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第三,聂小倩这一角色过于凌厉,甚至冰冷,一定程度上损伤了全片爱情主线的表达。该类型的其他影片如《熊出没·原始时代》等也均存在着一定的叙事问题。

    从今年春节档奇幻类型片所呈现的问题中,可以管窥中国电影在类型美学取得突破的同时,其基本的叙事问题还没有彻底过关。无论创作什么类型的电影,其基本的叙事如主线铺设、情节逻辑、人物刻画等都是关键,类型元素只有融入这些基本的叙事元素之中才能得以更好的显现。只专注于类型元素的营造而疏于基本叙事,其艺术价值将会大打折扣。

    二、喜剧类型:无厘头的拓展与得失

    在当下中国内地影坛中,作为美学概念的贺岁片已经蜕变成为产业概念的贺岁档/春节档,其中喜剧类型片一直都是贺岁/春节档电影的主体类型。2019年的中国内地春节档电影中,喜剧片依然是强劲的主体,而且这类影片在整个春节档中所占的份额超越了以往。其中《新喜剧之王》《小猪佩奇过大年》属于较为纯粹的喜剧片,《疯狂的外星人》《飞驰人生》《神探蒲松龄》《熊出没·原始时代》等虽为复合类型片,但喜剧类型是其主体类型。这些影片对华语喜剧类型美学实现了一定的突破。

    当下华语电影中的喜剧类型精彩纷呈,中国台湾电影曾以其浓重的在地性喜剧品格而独树一帜,香港电影以延续并放大“无厘头”喜剧而凸显其喜剧特色,内地电影则以其本土的喜剧传统为基础,再结合港台特色喜剧,不断创新其喜剧类型。近年来,无厘头喜剧渐渐成为华语喜剧电影中的普世性元素,逐渐被内地和中国台湾喜剧电影所接受。中国台湾喜剧电影也因此突破本土性而获得了华语地区观众的广泛认可,中國台湾电影也以喜剧类型和悬疑类型告别文艺传统、开启了类型路线。内地喜剧电影更是在传统喜剧与无厘头喜剧的对接中取得新发展。

    按照有关喜剧理论,“无厘头”通常利用剧情反转达到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这其中,需要进行精心的桥段设计和渲染,先让观众陷入他习惯性认知的剧情逻辑中,然后在通过反转,使剧情结果与观众的习惯性认知产生较大的反差甚至完全相反,进而产生喜剧效果。而解构传统、颠覆经典通常是无厘头喜剧中产生反转、获得无厘头品格的主要途径。其中最突出的表现便是周星驰电影,他解构、颠覆经典和传统的“无厘头”性,使其影片乃至整个香港电影都凸显了具有某些后现代主义的特质。然而,周星驰对经典和传统的解构、颠覆,最终仍然回到颂扬真善美的经典主题,落到讽刺人性之恶、讴歌人性之美的传统价值观。也就是说,周星驰电影中,颠覆传统是回归传统的途径,解构经典是重建经典的手段,这是周星驰独具特色的“无厘头”。香港电影大规模“北上”之后,内地喜剧电影中也贯穿了这种周星驰的“无厘头”精神,以解构为手段营造喜剧效果,最终实现对主流价值观的建构。近年来内地影坛的重要喜剧文本如“开心麻花”系列的《夏洛特烦恼》(2015)、《驴得水》(2016)、《西虹市首富》(2018)以及合拍片《西游》系列等都是这样的作品。

    2019年内地春节档的喜剧影片中,依然延续这种经典的“无厘头”品格,并不断进行突破与创新。其中周星驰电影《新喜剧之王》最具代表性。该片与其经典文本《喜剧之王》(1999)有较多的呼应:在内容层面致力于草根阶层小人物的忍辱与奋斗;展示草根世界中悲悯的爱情;竭力呈现现实社会中的市井民生,以本土性来接地气,赢得观众的欢迎。在表现形式上,以结构、颠覆与反讽的无厘头喜剧特征为基础。

    然而,《新喜剧之王》的视点对准的是内地,不能像前IP《喜剧之王》和其他经典时期的作品那样,将香港本土化表现搬演过来,而必须表现出周星驰所不熟悉的内地草根阶层,需要在内地空间中展现草根情怀,这对周星驰来说是一次较大的挑战。第二,在离开香港本土氛围、离开奇幻世界的状况下,仍要在作品中营造出无厘头品格来,这也需要非凡的艺术智慧。第三,周星驰不再出演任何角色,无厘头品格也会因此而大打折扣。鉴于这些困境,周星驰需要作出更艰辛的美学努力。

    这种努力的首要方面,表现为《新喜剧之王》依然以对小人物的观照获得了周星驰电影所一直保有的草根情怀。影片中对底层小人物忍辱与奋斗的表现显而易见,也有对草根阶层悲悯爱情表现,这些都是该片对周星驰电影的延续。不同的是,影片将焦点对准了内地“群演”这一特殊群体,这样的选择既避开了周星驰不熟悉的内地市民的常规生活表现,又以周星驰所熟悉的演艺圈生活为切入点,带出了相关的丰富多样的内地市井民生。其次,影片中同样具备了经典周星驰电影中的无厘头品格。解构传统、解构经典通常是周星驰电影中产生反转、获得无厘头品格的主要途径。由此,影片设置了两种解构路径。第一条路径较为常规,是经典的周星驰电影中的直接解构。比如在影片开场的“车祸”中,如梦为受伤老人“指导碰瓷技巧”等等,都是直接解构。这几场戏的最终戏剧结果与观众预期的结果反差较大,甚至是完全相反,因此产生了较强的喜剧效果。该片的第二种解构路径则完全不同于第一种的经典手法。这种路径不直接解构,而是在遵从内地主流价值观基础上的深层次解构。其中合约男友查理这条叙事线就显示了这样的解构。查理本身是渣男,对如梦全都是逢场作戏的欺骗,但影片在前面的情节中却没有点出,甚至有一次当如梦失望而归时,这位合约男友竟然弹着吉他深情地给她唱《分分钟需要你》,这个桥段看似全片最暖的一幕,没有任何不良的暗示。但不久之后便是雨夜中查理合约男友身份的暴露,最暖的一幕变得如此悲凉,甚至冷入骨髓。这样的桥段设计既反讽了道德欺骗,与主流价值观并不违和,但骨子里却是一种对所谓“真情”的解构,最温暖的竟是最残忍的。可见,其第二条解构路径是和主流价值观相通的解构,是一种符合内地电影文化的高超解构,同时,其也吻合周星驰“解构是为了建构传统价值观”的创作主旨。

    《疯狂外星人》的主体类型亦是喜剧,其将“外星人”这一科幻概念和中国市井文化、杂耍文化进行对接,以其中的荒诞性来营造喜剧效果。其骨子里所遵循的,应当也是解构与颠覆传统的无厘头手段。外星文明与强国文明,看是优越甚至高尚的文明,一直在歧视世俗的甚至不上档次的中国土著文明,但当他们与后者遭遇中竟迅速被同化,甚至不堪一击。观众在影片中看到,所谓外星人在中国耍猴人的逼迫下言听计从,不得已练起了金枪锁喉;外星人最后居然喝酒喝断了篇,还带走了耍猴人全部的酒;装备先进、能力高强的C国特工特工约翰口吞耿浩刚刚拉出来的基因球;强大的C国特工们最后居然拿中国耍猴人的锣鼓来充当最有用的武器等等。这些荒唐搞笑的桥段本身,就是对所谓“高尚文明”的极大反讽,也是也是对个人主义英雄文化的一次调侃。其将以解构和颠覆为路径的无厘头精神的发扬光大。此外,《疯狂的外星人》中的无厘头反讽处处可见,其中音乐的反讽、台词的反讽、经典桥段的反讽、国粹的反讽、酒和孙悟空的反讽,都意味丰富,成为其营造喜剧效果的重要构成。

    《飞驰人生》是将赛车、励志、喜剧等元素融为一体的复合类型片,从剧情来看,其可分为赛前和赛中两个部分,赛前占据了全片的2/3的篇幅,而这一较重的篇幅如从脱衣安检到重拿驾照,从找助手到苦练各种技术,从偷拉车架到四处谋求赞助等等,大部分细节均以营造喜剧效果为主。这种喜剧效果的营造,一方面是来自韩寒式的调侃,包括对对小人物内心世界的展现,对所谓“大师”的戏谑刻画,还有对“成功学”的嘲讽,特别是那些为了“拉赞助”而做出的各种搞笑荒唐事。这种带有黑色幽默的现实调侃,骨子里依然是对所谓“成功”“大师”等的反讽和解构,具有无厘头品格。另一方面,该片中的戏剧效果来源于沈腾、魏翔等开心麻花喜剧演员的个人喜剧表演,而沈腾式喜剧表演,带有浓郁的草根情怀,有着入世的智慧和对权威和世俗的解构,本身就有着鲜明的无厘头特性。

    这些喜剧片在遵循无厘头美学建构类型元素的同时,也与奇幻类型一样体现出了浓郁的中国性。《新喜剧之王》的草根情怀,使其获取了浓郁的本土性;《疯狂的外星人》中的喜剧桥段都是立足于中国人的智慧和文化逻辑,由中国人的文化系统来决定故事的走向,其中国性更为凸显;《飞驰人生》展现的是当代中国式的个人奋斗及价值;动画电影《小猪佩奇过大年》亦是重在展现中国过年的风俗与文化。可见,这些影片的本土性指向非常明显。

    作为当下华语电影中的主体类型,喜剧类型电影始终处于与时俱进的发展之中,在这一发展过程中有成绩更有问题,其创作问题在2019年内地春节档电影中也有充分的反映。如在无厘头喜剧的重头之作《新喜剧之王》中,尽管进行了诸多的美学努力,但由于离开了香港市井民俗和生活气质的依托,又没有奇幻空间的支撑,特别是看不见了周星驰本人的表演,影片最终的呈现效果似乎未达到观众的预期。另一方面,周星驰的努力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对困境有所突破,但距离真正的创新还相距甚远。周星驰电影在上世纪末逐渐成熟铸成了经典,新世纪之后又将奇幻类型融入其中,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创新。如今,其放下奇幻试图再次回归经典,但这次的回归仅仅是一次在困境中艰难挣扎的创作,没有给观众带来什么新奇,原来的经典也被丢弃了很多。在《飞驰人生》中,前面大部分的喜剧类型营造和后面赛车比赛的励志类型营造显得有些违和,前面的喜剧表现对后来的励志所产生的戏劇作用较小,前后的风格也相差迥异。故此,作为一部关乎“梦想”“热爱”的励志电影,却成为了以“搞笑”为主的电影。动画片《小猪佩奇过大年》与其映前霸屏微信朋友圈的《啥是佩奇》相比更是相差悬殊。该片更像是将完整的电视动画片《小猪佩奇》肢解后,中间再插入真人讲故事,然后按照线性时间再次缝合的作品。其每一个段落都在刚刚进入《小猪佩奇》电视动画片的情境后便切换到真人电影段落,使得儿童观众在观看的过程中无法形成连贯的情绪,而真人故事又太老套俗气,也引不起成人观众的兴趣。

    除上述类型外,2019年内地春节档中还出现了《廉政风云》这样的反腐题材作品,其表现的虽是香港社会金融犯罪的故事,但“打虎”的主题却与内地“反腐永远在路上”的从严治党诉求相呼应,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该片延续了以往香港电影中同类题材的“悬疑+情感”类型路线,但最终的表现却未达预期。主要原因还是基本的叙事层面没有过关,其一,全片叙事线索中特别是谈判专家江雪儿和污点证人许值尧这条情节线,戏剧逻辑不成立,致使全片的叙事逻辑坍塌。其二,全片主要人物的人设(特别是许值尧)不成立,致使人物坍塌。该片的成败再次表明,不论是创作何种类型片,基本的叙事是关键,过不了叙事这一关再好的类型设想也难以实现。

    在类型创新的语境中,2019年中国内地春节档电影取得了进步,特别是科幻类型实现了根本性的突破,喜剧类型也有了较大的艺术提升。从以往经验来看,春节档电影的成败得失,对当年全年乃至以后较长时期内的电影创作都具有重要的启示和影响。由是,科幻类型将是今后国产电影创作的重要选择,这一类型会在规避前述美学问题的基础上不断完善,形成华语电影的新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