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声入梦

    鄢文龙

    除夕的前一天,收到网上预订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汪曾祺全集》,迫不及待地打开书箱,那飘满书香的精致的题名为“一年容易又秋风”的赠画映入眼帘,兴奋的心情已经无法遏制……

    因为时间给我的只有碎片,我只能选择从第四卷散文开始,可是,兴奋之后,就是周作人作序——不着边际,甚至怨恨起麻治金博士在微信圈的推介。

    一路读来,只感觉是一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直到进入第五卷,终于有了感觉——形散神聚。

    那是小时候路过树下,见到的一种奇迹:

    一段蛇,从树上掉下,吓得一边哆嗦,一边逃往远处,一边好奇地偷看……“扑”的一声,又掉下一段,奇迹发生了,两段粘在了一块。好奇的我,一直等待着下一个奇迹的发生,第三次,第四次……,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变成了一只完整的蛇,灵动而神速地爬向了草丛。

    这就是形散神聚,这就是汪曾祺的散文,这就是汪曾祺。

    其散文,简直就是宋朝人的吃喝,简单而清淡。宋代的肴馔,好像多是“快餐”,“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汪曾祺的散文,往往融奇崛于平淡,纳外来于传统,不今不古,不中不西。

    有时出人意外,猴王竟然写出了罗曼史;有时欣喜,“林肯是伟大的政治家,但在生活上是个无赖”,你真会像汪曾祺一样怀疑自己的耳朵,可这就是一位穿了林肯时代服装的中年女士的介绍。其小说,似乎不讲结构。他结构的原则是:随便。但却是苦心经营的随便。

    汪曾祺向往苏轼:“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当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其语言,总是“像树,树干内部液汁流转,一枝摇,百枝摇。”总是像水。生活在水边,水养育了汪曾祺,养育了汪曾祺水一样的写作风格。

    语言的美,在汪曾祺的作品中,不是一个一个句子,更在句与句之间。

    汪曾祺读路翎,真是比在公园里忽然看到一个得了半身不遂的老朋友居然丢了手杖在茂草繁花之间步履轻捷,满面春风地散着步还要高兴。

    汪曾祺对古文字有兴趣的只是它的美術价值——字形。“我们是多年父子成兄弟”,在汪曾祺看来,“一个现代的、充满人情味的家庭,首先必需做到‘没大没小。”让我们平等地摸摸别人的鼻子,哪怕是林肯的,也让别人摸摸。有一天,你就会像沈从文一样,即使连标点符号都不会用,也能用一支笔打出一个天下。

    王世贞曾一语破的:“渭水钓利,桐江钓名”。一个是姜太公,一个是严子陵。

    我们曾服膺过姜太公,我们也慕羡过严子陵。其实立功与隐逸,或者各偏一面,也无不可。

    范仲淹在《严子陵祠堂记》中的“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其实告诉我们:“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生活,其实就是吴雨僧的胡子:“刚长出了左边,等刮右边的时候,左边又长出来了。”怜悯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侮辱。

    宋儒诗云:“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我们的生活何尝不应是: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楼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杭州西湖紫金庭,一望无际溪水清。

    我散步后,坐在西溪边的长椅上抽烟,休息,遐想,构思。离我远处的长椅上,有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抱着亲吻。他们吻得很长,我都抽了三支烟了,他们还没有完。但是吻得并不热烈,抱得不是很紧,而且女生一边长长地吻着,一边垂着两只脚前后摇摆。

    傍晚,四围山色临窗秀;深夜,一夜溪声入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