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慨叹”中自我生长

    裴颖

    《爱莲说》一文是北宋理学家周敦颐的代表作,其独特的艺术手法和深刻的思想内涵历来为人所称颂。在备课、授课过程中,笔者发现文中关于“菊”“莲”“牡丹”的排列次序出现了三次,其中结尾处的安排与前文并不一致,但贯穿期间的情感却承续而来,融而贯之。在课堂对话与课后思考中,笔者将作者的匠心总结为“批判论”“因果论”“居中论”三类观点,以期大方之家指正。

    《爱莲说》由“水陆草木之花”一句引领起全篇的论述,接着作者周敦颐特意交代“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从晋代到李唐直至作者生活的北宋,从谋篇布局上显而易见,对于这三类花的出场是按时间顺序进行排列的。只是对于三类不同的花,其钟情者在数量上有很大差别。“菊”和“莲”的作者单用一个“独”字,而“牡丹”却给予一个“甚”字,情感态度由此可见一斑。此外,从主语上亦有所体现,“菊”为陶渊明所喜爱,“莲”为作者所钟意,对于“牡丹”,却赢得了多数人的赞赏。无论从用词还是情感态度上,“菊”与“莲”共处作者内心天平的同一端,来与处于另一端的“牡丹”相抗衡。

    第一段后半部分作者浓墨重彩地细致描绘了自己“独爱莲”的具体缘由,第二段开头承续上文,把自己寄寓在“莲”身上的品格追求延展开去,将“莲”比作是“君子”形象,将另外两类花分别喻为“隐逸者”和“富贵者”。至此可见作者并非单独写个人对花的态度,而是采用“托物言志”的手法将自身的品格和情感得以彰显与升华。

    一、批判论

    陶渊明被誉为“千古隐逸之宗”,因此上文特意强调“独爱菊”的正是陶潜本人。牡丹在唐朝被尊奉为“国花”,雍容华贵,最能代表李唐的气象,所以被认定为“富贵”的代表。后文仍按照“菊”“牡丹”“莲”的次序与上文衔接恰当,笔锋承袭而来,口吻一气呵成。然而通过“独爱”“甚爱”的对比,作者在精当而明确的用词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鲜明的态度:牡丹倾国倾城享美誉,它的人格化正是世人追求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心态的体现。由此可见,多数人已经被利欲熏心,被俗世所污染,一个“噫”字,饱含了作者强烈的不满情绪。为了追求篇章布局和情感脉络的一致性,“菊”“莲”“牡丹”两次相同的次序排列形成了前呼后应的结构效果。

    而把这种情绪加以推波助澜的则是标点的使用。开始时“菊之爱,陶后鲜有闻”使用句号,语气较轻,表现的是作者因为像菊一般的隐士少了而感到惋惜。而后使用反问句式,语气增强到达顶峰,表现了作者因像自己一般,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却仍积极面对世事的君子少之又少的感慨。结尾再度回归句号,语气又适度降低,体现了作者对如今世上贪图荣华富贵的社会风气的哀叹。

    “卒章显志”是指文章结尾处用一两句话点明中心和主题,这是一种常见的写作手法,尤其是在文言文中。虽然上文中三类花的次序安排有两处是一致的,但是周敦颐在《爱莲说》结尾处进行了次序的调整,将“牡丹”放至最后,更凸显了个人的情感倾向:表达对那些士大夫追名逐利、攀附权贵的鄙视、厌恶,矛头直指社会弊端,加强了讽刺的艺术效果。

    二、因果论

    笔者在备课过程中亦发现前文中对于“菊”与“莲”的喜爱,作者皆用“独”字来表明,在某种程度上其对象具有相似性,晋有陶渊明只爱菊,现有“我”只爱莲。而从后文用语来看,“菊”与“莲”的喜爱者又不尽相同,“鲜有闻”意味着很少有人如陶渊明般爱菊,“同予者何人”却流露出只有“我”一个人爱莲。连用两个“独”字,既表明了“花之隐逸者”的菊和“花之君子者”的莲之遗世独立的高洁情怀;也传递出作者自我的坚守,不愿随波逐流的生活方式。作者也渴望在前行的路上有志同道合之士与之为伴,然而结尾处“牡丹之爱,宜乎众矣”给出了明显的答案。一个“众”字就将世俗之辈同“独爱菊”的陶渊明以及“独爱莲”的作者本人区别开来了。世上多数人对名利趋之若鹜,导致世风日下,才有了陶渊明和周敦颐的孤高的选择。一个“噫”字引发了作者对这些人的慨叹,无限的孤独之中也道出了些许的悲哀与无奈。把“牡丹”排至结尾,与上文格式有所不同,顺理成章地揭示出了他们各自的“独”的原因。

    从逻辑上而言,这是一种由结论“晋陶渊明独爱菊”“予独爱莲”“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去推导出原因“牡丹之爱,宜乎众矣”的自然表达,同时也将三类花的不同喜好者从关系上进行对比,对“陶后鲜有闻”“同予者何人”给予哀叹,对“宜乎众矣”充满愤懑与感叹。

    三、居中论

    众所周知,陶渊明生活在一个动荡不安、政权更迭的时期,在乱世之中他崇尚自由率真的个性,“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经历更反映出他不向生活妥协,不向权势低头屈服的精神品格。与之前和同时代的诗人相比,陶渊明是运用菊花意象最多的,因此,周敦颐称“晋陶渊明独爱菊”。既然“菊”也代表了一种孤高的姿态,那为何周敦颐还要区别于陶渊明,独辟蹊径地选择“莲”作为个人的精神寄托呢?且看作者在第二段中的议论。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周敦颐借花来喻人,两相比较见高下。君子在古代是指德才兼备,尤其是具备完美品格的人,他们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作为自己立身处世的原则。而在作者的心目中,只有高洁脱俗的“莲”才匹配得上“君子”的称呼。菊花的代表者是陶渊明,当他个人的进取理想和现实无法得到调和时,他陷入了矛盾与痛苦的深渊,最终做出了无奈的归隐选择,于自我心灵上寻觅一方净土。隐,在很大程度上是自我人格完善的展示,但同时它又明显地有着对消极避世的退让。莲花却能够敢于直面黑暗与污秽的社会现实,“出淤泥而不染”,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经历,“濯清涟而不妖”,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时代洪流中“不蔓不枝,香远益清”,坚定了自我的操守,同时也守住了个人的本心。

    周敦颐也厌恶官场,但他又顾虑重重不忍辞官,他认为陶渊明做到了独善其身,但却没能为天下苍生做出贡献,所以做出了与之不同的选择。对于“菊”,他表现的是略微的同情,甚至于是惋惜。菊,虽高洁幽雅,却无力面世,牡丹,更多体现为私欲的追逐,两者都不是作者所欣赏的。前有对“菊”的遗憾、感慨,后有对“牡丹”的不满、批判,所以,为了暗合这条情感抒发的脉络,作者最后调整次序,将“莲之爱”置于“菊之爱”和“牡丹之爱”的中间,使得“莲花”在一正一反的衬托中更显其高尚、清廉之姿。

    無论哪种解释,“独爱莲”的周敦颐始终将矛头直指“牡丹”,感慨世俗的不良风气,发出了个人的哀叹;虽然他也曾渴望如陶渊明般安居于一方净土,终在“隐”与“仕”的矛盾中挣脱出来。他不刻意回避现实,不曲意迎合世俗,充分表达了“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在污浊的社会“淤泥”中,他“不染”半点尘埃,自孤高、特立独行地生长成为一朵莲花。“独爱莲”是他性格的使然,也是其命运选择的必然。

    作者单位:江苏省苏州工业园区星湾学校(215021)